周亚湘带我给油菜地浇水。这活劳动强度不大，只有在发现某处地势高，水漫不上时，才需要动手，用砍土镘开出一条小沟，将水引上去。机耕条田基本上是平坦的，浇不到水的地方不多，大部分时间可以坐下来休息。
农场这时很美，放眼望去，一片葱绿，玉米苗已有五寸高，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得像重大节日中接受检阅的百万雄师。冬小麦已经满垄，在风儿抚弄下，像波涛迭起的绿色海洋。油菜长得葱笼欲滴，含苞待放，半个人高。我俩坐下来休息时，完全淹没在这绿色的海洋里，没人打扰，很令人想到爱情；如果我有意，她有情，正是谈情说爱的大好时机。然而我没有这层意思，因此双方都显得很不自然。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我出题目考她学过的功课。
她突然说口渴，起身去管道里捧水喝，不小心滑进管道。我急忙跑去拉她，反被她拖下水，原来脚下长着青苔。我先将她耸上岸，再自己爬上来。湿漉漉的单衣紧贴在身上，使她的乳峰显得突兀。我怦然心动，但很快把邪念压下去。渠水是从雪山里引来的，很冷，风也很凉，我俩浑身发抖，但不可能同时离岗回去换衣服。我怕她感冒，叫她赶快回去；她怕我感冒，要我先回；互相推让，谁也不愿先走，最后搞石头剪刀布定先后。我有意动作迟钝，见她伸出剪刀时伸出布，好让她先回去换衣服。她说我是故意，要重来一次。我恳切地说：“小周！我承认是故意。你是女的，抵抗力比男人差，听老师的话，快跑回去换衣服。”她感激地看我一眼之后，立刻跑回去换衣。
湿衣服穿在身上冷煞人，反正远近无人，又有青纱帐掩护，我干脆将衣裤全脱下来，拧干挂到榆树枝上晾晒。边塞风大，空气干燥，又是晴天，衣服干得快。周亚湘来回要一个多小时，说不定那时衣服已经干了。
我躺在一块干燥的地上晒太阳，暖融融的春阳把我送入梦乡。我做着一个销魂落魄的春梦，怀里的女人好像是小燕，又好像是周亚湘。正在难分难解时，猛听到有人大声喊我。我倏然惊醒，忘了自己是全裸，一骨碌站起，看到周亚湘站在水渠堤上，慌忙蹲下。她赶紧闭上眼睛，红着脸将衣服丢过来，然后侧过身子。结果上衣丢在已浇上水的地里。我只好穿上裤子就叫她转过身子。
我俩分头巡视了一遍，水浇得很顺畅，无事可做，又坐下休息。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我侧过脸看她，发现她的嘴唇呈紫色，关怀地问：“还感到冷吗？”她哆嗦着说：“冷……”我不假思索就将她紧紧地揽进怀里。她喃喃地说：“紧点！”我遵嘱加大拥抱力度。她又说：“再紧点！”同时她的双手紧紧地箍住了我的腰。我遵命再次加大拥抱力度，她还说：“再紧点！”我生怕紧痛她，不敢再紧。她在我怀里颤动，还仰起脸深情地看着我。开头我只想把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她，使她温暖一点。但一经紧紧拥抱，并看到了她眼里的情愫之后，我不由得心猿意马，热血奔腾，真想吻她的樱桃小口。正当我蠢蠢欲动时，眼前蓦然展现出小燕的英姿，似乎还闻到了她那特有的香气，我那原始的冲动一刹间化为乌有，轻轻地推开她说：“暖和一点了吧？”她遗憾地看着我说：“你烫得像一团火，我一点不冷了！谢谢你！”我说：“谢什么！师生之间应该互相关照嘛！”她的目光移到我胸膛上，啧啧地说：“罗老师！你好结实呀！我就像靠在一棵大树上。”
周亚湘突然站起来，走到高处朝四周一望，然后急匆匆回来坐下。她的情绪有点紧张。
“刚才我真以为你……”她羞赧地说，“这又一次证明你不坏。上面那样对待你太不公正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指导员派来监视你的！”
我毛骨悚然，口呆目瞪，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每天晚上要向指导员汇报你的一言一行。”
“你对我这么好，看不出你是女特务呀！”我笑问，“你汇报了我些什么？”
“对你有利的事就说，对你不利的就不说。譬如你对我说《半夜鸡叫》的故事，我就没汇报。”
“你为什么丧失阶级立场呢？”
“我认为我没有丧失阶级立场，只是弄清了是与非。指导员把监视你的任务交给我之后，我自然会认真照办，事事处处留心观察你。你一来有两件事打动了我：一是大伙休息时，你去地里捡玉米；二是你夜里偷偷地去练扳玉米的本事。因此我对你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既然是阶级敌人，就会挖空心思消极怠工，甚至搞破坏，决不会这么勤快，这么爱护国家的粮食。后来，你舍身救人更使我感动，我断定你不是坏人，觉得你非常可……”
她突然刹板，脸颊绯红。
“你向指导员汇报了哪些对我有利的事？”
“你休息时间捡玉米和夜里练扳玉米的事我都汇报了。可是指导员说：阶级斗争是十分尖锐复杂的，阶级敌人是十分狡猾的；他们最会耍两面派，最会伪装，你千万不要被这些表面现象迷惑，要继续严密监视，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我听了他的话后十分生气，认为他这是一种成见！”她愤愤不平地说。
咦！局外人都十分生气，我这个当事人生气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了。我不只是生气，而且无比委屈、悲哀和困惑。指导员和我前世无仇这世无冤，对我这么成见，原因是什么呢？原因不难找到，就是中了阶级斗争说教的邪！
我仰望苍天，喟然长叹。
“罗老师！你不要太难过，虽然上面对你有成见，但大伙对你很尊重。”她安慰道。
“我教你学文化，指导员一定有看法。”
“这是肯定的！”她无可奈何地说，“他说你要么是借机散布反动思想毒害我；要么是投其所好，骗取我的感情；或者两种动机同时具有。他要我提高革命警惕，认真听你讲课，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关于阶级斗争的学说进行分析，发现问题及时汇报。他指示我在生活上给你一些关心，一是感化你；二是麻痹你，使你不提防我，露出狐狸尾巴，然后把你逮住。他还一再叮咛我，说你很会讨女孩喜欢，要我站稳革命立场，与你保持距离，不要被情困住。”
居心叵测，我不寒而栗，但又觉得挺刺激。
“你怎么答复他的？”
“我说指导员你尽管放心，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去做。只要他一露出狐狸尾巴，我就立即逮住。不过，他狡猾得很，如今说话滴水不漏，一时不会轻易露出尾巴。我有耐心，因为假的就是假的，伪装是不能长久的。我也不会被情所困，因为我是共青团员，贫农的女儿，怎么看得上一个阶级敌人呢！”周亚湘给我一个迷人的秋波，“说真话，我如果不站稳革命立场，说不定有一天会当你这个阶级敌人的俘虏呢！”
“那你千万要站稳革命立场呀！”我笑道。
“可是我已经完全丧失了革命立场！”她的声音细得像柔丝。
“那你成了叛徒！”
“我愿当叛徒！”她一往情深，声音更小。
我突然觉得臀部凉凉的，一看，原来水漫过来了，我慌忙拉起周亚湘。两人的裤子湿了一大片，都吃吃地笑起来，立刻转移阵地。
“小燕是你什么人？”她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她？”我无比惊奇，反问道。
“你受伤之后，我守护你的那段日子里，几次听到你在梦中呼唤她！”
我轻叹一声说：“我俩是朋友，已经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
“现在呢？”她迫不及待地问。
“飞了！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伤感地说。
“已经飞了，你不再想她好不好？”
“做不到！绝对做不到！”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脸上写着“失望”二字。
以后，我有意向周亚湘大谈我和小燕的爱情故事，抒发我如今仍刻骨铭心爱她的情愫，一再说坚信燕子春天会再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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