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良心当铺,名副其实。
只不过,不是说这当铺有良心,而是连良心都可以被典当殆尽的意思。
旁边还有一个良心赌场,也和这当铺差不多。对于这两地,坊间多有恶名流传。虽然如此,因这赌场装饰的冠冕堂皇,还是吸引了不少穷奢极欲之人。而这当铺,也成了不少赌徒的去处,只不过,不知有多少人是有来无回。
良心当铺与赌场的主人邢添寿,在当地势力很广,号称“江淮搬不倒”。他的身家罕有流传,来历也对外保密。有人说,此人原是贫贱人家出身,但他的财富最早来自何处,旁人无从得知。
如今,许云开三人被带入邢添寿的地盘,对目前的处境一筹莫展。他们正在等候室中枯坐,伴秋与那两人在刚才离开了,那个以为他们是新来者的人也出了门,不知去向。
韩霜碧悄声道,“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她说,“之前我出了金陵帮的门,看到邵无极突然被制住,我就连忙躲避,但最后还是被擒。现在那些人都走了,我们应找个办法逃离。”
许云开说,“不忙。”随后他把红门六个首脑的事情告诉给两人,但是并未透露这消息是从谢青远那来的。
韩霜碧将信将疑,悄声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邵无极道,“可能是他们武当派查出来的。”
“哦,我好像也听说过,”韩霜碧思索了一下,道,“之前我兄长也见过孟蜀天,谈过一些事。”
许云开连忙道,“切记不要再对别人说。这都是性命攸关的事情,除了我们几个和韩兄之外,不方便传开。”
邵、韩两人答应了,韩霜碧说道,“听你的意思,这里可能是红门的聚集场所。”
邵无极道,“现在看来,不仅是个聚集场所,更可能是他们的机密重地。”
韩霜碧看了看四周,有些沮丧地说,“要是我兄长在这就好了。”
“确实,”许云开叹息道,“这么关键的时刻,韩兄竟然不在。”他说,“但是不管怎样,机会难得。红门的首脑向来不暴露真实身份,也许我们今天能有大的收获。”
邵无极说,“那也得有命回去才能行。”他叹道,“本来只想带你们到金陵帮看看,没想到把我自己也卷进去了。”
许云开笑道,“至少你现在恢复了实力,这能增加不少把握。”
邵无极站起身来,无奈地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此时走近等待室的门口,正待向房外查看。而房间的门却恰好开了,来人是刚才的那个红门中人。他看似双眼游离,可能伴秋等人术法的效力并未消失。
“新来的,跟著走吧,”他招呼许云开他们跟著出来。三人就顺势跟了过去。
在途中,有时会碰到一些其他的人,他们都在急著朝一个方向赶路,对身边经过的几人不感兴趣。
许云开见状,思量一番之后,说道,“听说门中三位大人都要来了?我们几个慕名已久,不知今天能否有机会见到。”
“你们没有机会见。”那红门中人说,“三位大人密会需要清场,没见这些人都在往外走,你们哪能有那个本事呢?”
邵无极说,“原来这些人都是从会见之处来的。”
“当然,”那人说,“前面就要肃清了,他们得跑快点,到远处候著。”
那个红门人领著他们拐入了一处过道,还要往深处走。此处四下无人,途径一处敞著门的空房间。许云开突然对领路那人说道,“右边有什么东西,你看到了吗?”
“有什么?”领头那人侧头要看,许云开就趁机砸中他的脖颈,此人接了这一下,直接昏倒在地。韩霜碧见状,又上前点了他的穴道,以防万一。
随后,邵无极和许云开一起将他抬入无人的房间,这房间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只好将他暂时丢在离墙很近的屏风后面。
“这是个最好的时机”,许云开道,“我们到他们密会的地方看看。”
邵无极道,“也没有别的办法。走吧。”
韩霜碧摇头道,“有些太危险了,”她道,“我们这么过去,被发现的几率很大。”
许云开苦笑道,“咱们被那三人凭空丢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在哪里都很有可能被发现,倒不如直接去看个究竟。”
听他们这么说,邵无极看了看身后,道,“再过一会,人撤完了,就没机会了。”
“行了,快走吧,”韩霜碧无奈道,“我们过去看看。”
于是几人都施展轻身功夫,分散著跃上良心当铺的横梁,各自选了一条路径向原路而去。幸好此处宽敞,三人分别行走,就能轻易藏匿。看到大量红门中人撤离,他们就私下朝著他们的来处前行。
很快,三人抵达了一处极其宽敞的四方形大厅,估计宽有二十丈,其中空无一人,地上铺著鲜红的毯子,周围的柱子也刷的通红,燃著烈火的火盆到处可见,凭空制造出舞动的赤影。
而此时,亦有持械的守卫赶来,把守在前往大厅的通道之处,由于相距太远,从此处眺望去,这些人像是一些小黑点。
由于这处光线太亮,可以藏身的地方不多,许云开三人都到了一处最容易藏人的横梁附近,他们沉心屏息,等著看接下来的发展。
他们没有等很长的时间。
三个身著黑衣的人,戴著黑色不透明的斗笠,分别从两个暗门中走出,其中有两人是一前一后抵达,还带著几名护卫,另有一人是单独而来。
这些人打扮得让人看不出他们的身形,看不出他们的长相,当他们一开口,声音也是极其不自然的,应是改换过的。
看来,红门中的首脑,即使在私下会面之时,也对其身份很谨慎。
其中一人含混地说,“骰子,你这处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另一人古怪地发出笑声,道,“你将这里建的阔气安稳,做了个土皇帝。哪像我二人到处颠簸。”
“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单独过来的,也是被称为骰子的人说,“你们将明面上的事情交给我,都把甜头留给自己。你们谁的替身能有我多?谁需要的守卫有我多?”
骰子说,“我也只有在自己家中,才能放心一些。血衣柳,你想想,我替你担了多少风险,还不应当享受一番么。”
第二个说话的,被叫做血衣柳的人说道,“我们二人当然要尽全力保你。只要你在这,饕餮他们就绝对争抢不过我们。”
“没有了骰子,我们哪能存得住这么多的黄金白银,哪来的用不完的人手呢?”第一个说话的人,也就是“丑角”笑道。
他们打了招呼,就在大厅中找了座椅落座,开始谈论事情。此处离许云开他们藏身的地方有一定距离,但还是可以听到他们的交谈。
骰子说,“现在我手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多到可以分出一些人,学著残夜那样,接一些买凶活计。”
“看来赌场生意不错,有不少人上钩。金陵帮的人能练出来吗?”血衣柳问。
“和别的人一样,都需要很多、很多时间,”骰子道,“离残夜手下的人差得还很远,但是我不像他那样挑三拣四,一定会比他做的大。”
丑角道,“看来残夜的位置,我们很快就能抢过来。”
血衣柳说,“哪有那么快?咱们的人和他手下养的人是比不了的。不过,残夜一直都是不足为惧。而新来的无名氏,现在肯定是想要得那‘一败伤’箱子里的印章,说不定想要用什么来换咱们手中的钥匙,这给了咱们一次机会。”
骰子笑道,“若是他们的钥匙反而到了咱们手里,咱们兴许还能自立一个‘无名氏’出来分权。”
“说不定可以,”血衣柳说,“我物色了几个人选,但是现在还没有足够好的。”
丑角笑道,“要怪就怪饕餮太贪了,竟敢动我们三人的利益,没门。到时候连他的位置,都是我们的。”
骰子说,“饕餮可能不知道,你已经把他们的情报卖了不少了。这次朝廷查红门,他们可能要伤筋动骨。”
丑角摇头说,“哪有那么容易的。我看,锦衣卫的人到现在基本没有什么活动,哪有什么威胁?再过一段时间,风头就要淡了。”
“没威胁的话咱们也不吃亏,”骰子说,“接著相安无恙,继续做大我们的事情。”
其他两人闻言也怪笑起来。听著这笑声,藏著的三个人都有些发毛。
笑罢,丑角出言问道,“骰子,你这次叫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这事很关键,”骰子说,“我要找血衣柳当面说一件事。”
血衣柳说,“什么事?”
骰子说,“我得提前跟你说好,这次我不同意动谢青远家。”
“为什么?”血衣柳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道,“你上次也是同意的呀?这次如果饕餮再同意,我们就成了。”
“上次答应了你的事情,把我布置的线路都毁了,”骰子说,“结果谢家又做大了,之前他们有好多东西,我们根本就没有拿到手,太可惜了。看来谢家能做大,在于他们手下的人会做事。那谢青远和他父亲相比,简直没有什么才能,但是你看这次谢家拍卖会拿出的东西就知道,他们还是很有底气。”
他说,“我之前也认为,谢家是能下金蛋的鹅,但是又没有很确定,才同意端了谢家。这次,我不能同意你这样做。”
“既然谢家有用,是因为手下人很能做事,”血衣柳说,“那我直接抓谢青远好不好嘛?”
“当然不行,”骰子说,“他们家现在只剩他能做主,虽然不济也好歹是一个少主。你若把他带走,过了两天又要随便的杀掉。多么浪费?”
此时,丑角并不出声。骰子说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总是在一起投票,所以我这次不得不先说清楚。防止你们再贸然提出这个要求。”
血衣柳嬉笑道,“你不怕我们在饕餮那边拉拢两个人,通过此事?”
“随便你们,”骰子说,“但是我不会同意。残夜什么事都弃权。你们两个若是愿意用‘一败伤’的钥匙换无名氏的支持,那就太亏本了。”
血衣柳道,“我当然不会这样做呀。”此人伸出手来,拍了一下骰子的肩膀,嬉笑道,“既然骰子哥都这样说了,那就只好这样了。毕竟我们都指望你呀。”
此时,许云开看到,血衣柳的手带著手套,但一看便知是一个女人的手。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服气,”骰子说,“但是,我们一定要等著拍卖会结束再说别的。”
血衣柳道,“我本来想著也许有机会......”她说,“算了,还是先不管谢青远的事情了。”
骰子说,“你们待会还要往回赶,就不多说了。”
丑角和血衣柳闻言,便起身要走,丑角说,“好,那我们就不提你说的事了,其他的照常。”
骰子笑道,“若有其他的事情想要做,你们提前告诉我。”
于是那红门的两个黑衣首领带著侍从,从暗门处隐去。只剩下骰子一人。许云开三人见状,便等著骰子也离开,不过,他却在椅子上坐著,迟迟未走。
过了一会,他似乎放松了下来,便把那斗笠摘了放到一边,几人此时都看到他的长相。许云开见了他后,望向邵无极,做出了“邢添寿”三个字的口型,邵无极点了点头。
未等许云开继续观察他的动静,大厅远处却乱了起来。发生混乱的地方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有人遥遥喊道,“大人!有人潜入!”
韩霜碧大惊失色,小声道,“他们发现了那人!”
骰子也看到了远处出现了混乱,他急忙站起身,十二分的戒备起来。
也就在这一时刻,许云开说道,“你们躲一下。”随后他径直纵身跳下,将剑拔出,向邢添寿望去。
“骰子”邢添寿吓得失魂落魄,喊道,“是残夜,残夜叫你来的?”
许云开不做声。邢添寿大喊,“你是谁?”
许云开此时道,“有人花大价钱,买你身家性命!”纵身一跃,他直奔邢添寿而去。
他的身形就像剑,既出了鞘便无收回的道理。他的整个人化作了剑锋,比闪电还要快!
邢添寿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此时只顾夺路而逃,怎能想到,在他一手建造的安乐窝中,竟有这样的危险?
他哪能快过许云开,没等他再向前一步,许云开已在身前。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他的心底。
他此生最畏惧的一双眼睛,来自一个陌生人。
许云开戒备著他的行动,正待将他擒住,只听邢添寿大喊道,“快放箭!”
霎时间,从远处向许云开射来多只箭,这些箭很急,很准,带著红门特有的野蛮。而邢添寿也祭出防身的暗器,机关响声大作,毒针向开花一样四射。
许云开的身形一闪,快到旁人看不见他的动作。两种凶器,两种杀机,对他来说,都在意料之内。
许云开一直在等邢添寿的后手招,因为像骰子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留一手自保。
此时邢添寿的暗器出了手,却发现许云开身在另一边。原来他提前察觉了那暗器的来处,早已避开了。邢添寿见状不好,再度逃窜。
箭只再犹如雨一般飞来。一只箭击中了长空剑身,金属敲击时发出响声。但箭的冲力早就被持剑人的内力化解了。
许云开见远处奔来的身影逐渐增多,想著此事越来越难办,也许需要将邢添寿劫到高处?他改了招式,向邢添寿追去。
此时又有数只箭只飞来,就要擦到许云开的长空剑上。
许云开见邢添寿逃亡,又担心更多侍卫赶到,便想借用射来的箭封住邢添寿的去路。
他运足内力,将这些箭只的去向稍微偏移,向邢添寿逃窜的方向弹去。
邢添寿原本逃难心切,此时不知怎得,突然像失了魂一般,回头看向许云开。他的身形偏了。
箭入三寸。
一箭射中了他的额头,一箭射中了他的前胸。
邢添寿的身子歪了歪,栽倒在地上。
射向许云开的箭,骤然停了下来。
正从远处赶来的人都在屏息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云开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的身形一闪,在红门侍卫赶到之前,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完了!完了!”大厅中传来了两声呼嚎。
***
许云开回到了横梁上,那处只剩下他自己。
正在思考两人去向时,他看到顶棚的椽子边上,伸出了一只手。
等到许云开从那处缺口出来,看到站在屋脊之上的韩霜碧和邵无极,以及夜月与漫天星光。
“我用蜜蜂找的路,”邵无极说,“它们知道有一处木头快要烂了,能通气,也能飞到外面。打破那处很容易。”
许云开闻言,赞许笑道,“太及时了。”
韩霜碧问道,“骰子死了,对吧。”
“对,是这样。”许云开说。
“快走吧。来得及,”邵无极道。
他们连夜赶路,离扬州越来越远。
在路途上,韩霜碧道,“听他们的话说,骰子是个管事的人,这次死了,对他们伤害很大。”
许云开道,“是,我想这事会有很大影响。”
邵无极说,“红门会受到震动。接下来可能会很乱。”
他对韩霜碧说道,“趁著天下还没有乱,韩小妹,我可以约你出去吃饭吗?”
“我为什么要去?”韩霜碧问。
看来这事情过后,有一些损失的只有谢青远。许云开心道,现在反对血衣柳决定的骰子死了,只能提醒他小心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