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那头又何尝不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理智上讲,既然崇祯帝已死,江山易主已是既成事实。目前外侵当头,为了百姓社稷,他也应该先和李自成合作,共同抗清。可是他内心里又是百般不甘。你李自成和我吴三桂年龄相仿,我吴三桂当年做总兵的时候,你李自成不过是一落草流寇,现在你跑到北京要当皇帝了,居然骑到我头上来了。吴三桂又是嫉妒又是不服,拿着父亲的信,心里却越想越火,原来的孝心,早抛到脑后去了。至于什么陈圆圆陈方方的,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吴三桂一咬牙,提笔给父亲写了一封回信。他知道这封信一定会被李自成看到的,所以写得特别上心,文采斐然,慷慨激昂,堪称现代官场八股文的范本。信中说:“父既不能为忠臣,桂亦安能为孝子?桂与父决,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那翻成大白话就是说:“老子既然不做个忠臣,那儿子我怎么能做孝子?今个儿我就跟您一刀两断了,就算贼人把您放在油锅里煎,我也不会管的!”
这么大义凛然的一封信,谁看了都要感动啊。李自成也想了,看来吴三桂是真忠臣啊,好,难得!他愈发觉得要收降吴三桂,共同抗清才是最重要的。
当时宋献策和牛金星都催李自成尽快举行登基大典,劝他,“宜速正位”。为了筹备登极典礼,礼政府、工政府忙得不可开交,比如改皇极殿为天佑殿,改大明门为大顺门,改乾清宫“敬天法祖”为“敬天爱民”等等。事实上,大顺政权的官制在进入北京前就基本形成了,入京后愈加完备。所有大顺政权机构及其职掌范围,几乎全部沿用明制,只是个别名称有所变动,例如将内阁更名天佑阁,改六部为六政府等。原来明朝三品官以下的官员变动不大,京城上下一切事宜正常运转,百姓生活也一如平日,并未受朝代更替的影响。
大家知道,李自成是个生活简朴的人,别说三宫六院了,连妃子都只设了一位,还是临时从宫女中找的,而宫内的太监也都被大量遣散。既然不讲排场,那要登基也是随时都可以做了。那李自成在等什么呢?原来他还是另有考量。他想,当前形势,抗清才是第一位的,吴三桂既然要做忠于旧主的忠臣,那么我也给他机会,只要他肯守好边关,遏制清兵就行。
于是他决定暂缓登基,带上太子和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一同到山海关去和吴三桂谈判。你吴三桂不是要做忠臣吗?那就让太子接帝位,我退回到西北一带继续做我的大顺皇帝,你保你的大明皇帝,继续抗清。同时,还把你父亲吴襄完璧归赵还给你,让你得以忠孝两全。
可是令李自成没有想到的是,吴三桂那头也没有闲着,他正忙着和一个人联络,谁呢?他的舅舅祖大寿。祖大寿是明朝著名将领,当年袁崇焕的部下,也是一位抗清名将。吴三桂在成长过程中,受这位舅舅的影响很大。袁崇焕被冤处死后,祖大寿率部下愤然东去,后来就投了清朝,很受皇太极的器重。他也多次写信给吴三桂,劝吴三桂投了清朝算了,但都被吴三桂一口拒绝了。可是这一次,吴三桂却主动给舅舅写信,干什么呢?倒也不是要投降,他是想借兵。
他的算盘打得也很精。他知道自己既打不过大顺,也打不过大清,那就先跟大清借了兵打垮李自成,然后再回过头来对付大清。当然他也知道大清是不会轻易借兵给他的,所以他慷慨允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顺治元年(1644)四月十五,清摄政王多尔衮接到了一封书信,洋洋洒洒的信中极尽华丽词藻,让不懂汉文的多尔衮看得眼花缭乱,赶紧找人翻成满文,中心思想就是说:我们明朝不幸,被流寇入侵了。我吴三桂忠心报国,可是缺少兵力,特地哭着来求助。咱们两国两百年来都是好朋友,今天我们遭难了,你们也应该发发恻隐之心,帮我们一把。这可是个大仁大义之举,而且流寇手里数不尽的金钱美女都归你们。大王您可是盖世英雄,赶紧抓住时机,剪除流寇,我们以后回报你们的,除了金银财宝,还割国土给你们,保证说话算数!”
多尔衮搞明白了这封信的内容,心里却是更疑惑了。这汉人就是花花肠子太多,咱们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了,谁跟你是好朋友!再说李自成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人家闯王的赫赫威名也不是吹出来的,要不怎么能把那么坚固的北京城给打下来?我们满人打了这么多年,连北京城墙还没摸着过。现在你叫我去打,我就去打吗?小样的该不是在使什么花招诓咱吧?
虽然疑虑重重,多尔衮却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短短时间就集结了十四万骑兵,几乎是当时清朝全部的家当,驻扎在关外的欢喜岭观望。期间多尔衮多次派使者出关侦查,来来去去跑了8趟,可谓小心谨慎。
李自成不知道这事,他带上刘宗敏,率领6万人马,前往山海关。临行前,他特地找来军师宋献策,想知道这一仗前途如何。宋献策笑说,“这山海关一行是避免不了的,皇上放心去好了。至于结果如何,上苍自有定数,你只要平安归来,尽快完成登基就是了。”李自成听了,登时放宽了心。
吴三桂得知李自成带着太子和父亲一同东征的消息,才明白李自成是愿意退让的。当下他又后悔了,于是派了山海关的6位德高望重的士绅和儒生,到北京东面不远的三河县迎接李自成,想进一步了解李自成的真正意图,同时权衡利弊,希望在这场政治博弈中,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四月二十二日,李自成赶到山海关,派人和吴三桂谈判。李自成开出的条件令吴三桂很是动心。按照原来他向多尔衮建议的借兵条件,如果清兵帮他赶走李自成,他就带着太子迁都南京,北面的大片土地就划给清朝了。可如果答应了李自成,他不但可以拥太子回北京登上帝位,不用迁都了,同时李自成又答应帮忙抵御清军。两相权衡,吴三桂这一下又偏向于投降李自成了。
李自成感到议和有望,也许这场仗都可以避免了,于是令人在关口摆开一字龙队形,绵延数里,气势磅礴,以向吴三桂宣示保家卫国,抗清御敌的决心。吴三桂当然也明白李自成的诚意,但他并没有急于答应李自成的议和,想借机和李自成讨价还价。上次唐通劝降,他白得了四万两雪花银子,这次李自成亲自来劝降,还不赶紧再多要点儿。
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吴三桂双目微闭,浮想联翩,脑子里显现出城门大开,百姓们争先恐后迎接他和太子归来的景象。一旦成功拥立明太子即位,我吴三桂可就是最大的功臣了。太子尚年轻,朝中之事,必然要仰仗我吴三桂,到时候我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了。
想到高兴处,吴三桂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却突然听到来人报告,不好了,大顺军刘宗敏率人前来攻城!吴三桂大吃一惊,不是说好要议和的吗?我都要投降了,你们怎么还要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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