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纪元2017年09月29日讯】阿塔要我别再说了:“你的好意我都懂,都懂。”
她的脸色好看多了,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
就要出门时,阿塔忽然又不走了。她甩开我的手,扭身跑进客厅里去,把头贴在沙发的靠背上,嘤嘤地哭起来了。我紧跟过去,挨着她坐下,大惑不解地问:“你又怎么了?”阿塔没有抬头,边哭边说:“我哥早就预言有一天我会被你抛弃。”
显然是因为黄老板临出门前说的那两句话。我一时无语。阿塔直起身,从茶几上连抓了两张纸巾,擦去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张哥,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为了不让你受累,有过好几次,我想离开你,可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有时候我真的想一死了之。”泪水又涌出她睫毛乌亮的眼睛。“如果你有心要甩掉我,就直说了,别瞒着,我不会缠住你的。说吧,我听你的。”
记不清多少次的海誓山盟,却依然不堪一击,如何才能使阿塔相信我绝非虚情假意?正在左思右想,又传来阿塔的声声问:“你为何不说话?你说呀,到底,你怎么想的?”我仍旧闭着嘴,阿塔更急了:“你不吭声,意思就是,你要我走,对吧!那好,我这就走,我走!”
突然间我有了个主意。先站起身,运足一口气,再弓下腰,一只手托住阿塔的脖子,另一只手托住双腿,一鼓劲儿,把她抱起来。猝不及防的阿塔两手伸向空中,边挥舞边喊:“这是干什么,快放下,会把你压坏的!”
我没理睬,好似为了回答她的担心,也弄不清从哪儿来的力气,我把她腾空抛起,连抛了两下。她叠声惊叫,保姆正好经过,看得目瞪口呆。我抱着阿塔来到楼梯口,一步一步往上走。阿塔安静下来,眼皮也不带眨地注视着我。硬撑着到了楼上,我放下她,忍住不喘大气,拉着她一直走进经堂。
经堂原是一间客房,我比照阿爸阿妈家的布置改装而成:铺满丝绸和织锦,唐卡挂了好几幅,用来做佛台的桌子古色古香,佛像有半公尺高,也照样放了七个铜碗,盛上水。还摆了些古玩,如瓷瓶、景泰蓝炉、青铜器等。
站在佛像前,我面朝着阿塔说:“你听好了,我要在神佛面前起誓了。”我的样子多少有些古怪,过于严肃的表情,眼珠子凸起,似乎要挣脱出眼眶。我抓起阿塔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今生今世,我要和你不离不弃;来生来世,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发誓时,我的目光没有须臾离开过阿塔。她双目微闭,直到誓言结束,才抬眼看我,眼里迸发出一道神秘光芒。记得半年前,当阿塔讲起占卜师的预言,说她会爱上一个比她年龄大得多的男人时,闪现在她眼里的,就是这道光芒。
五十五
接下来的这一天,我的心情在大起大落中度过。相隔不过五分钟,我收到两个电话。先是来自拉萨,熟人的哥们告诉我,阿塔的护照已经批准了,一、两周之内快件寄去。
我大声欢呼:“你就要自由啦!”
阿塔反倒犹豫起来:“我哥还没有消息呢,我不能走。”我立刻打消她的顾虑:“当然必须先找到嘎登。”
黄老板的电话跟着打进来。所有的看守所都查过了,关押的犯人中,没发现一个叫嘎登的藏人。现在只剩下一个看守所,属于国安管,因为严格保密,公安方面无法通过电脑查询。“看来嘎登就在国安手上,”黄老板十分肯定地说:“你去找在国安里的那个关系,他既然有办法释放四个藏人,捞出嘎登应该问题不大。”
我见阿塔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便把手机的扩音器打开。
通话一结束,我强作笑颜:“消息还不坏。”阿塔冷笑了一声:“不是不坏,是不好。”我要阿塔别太悲观:“毕竟是多年的朋友,国安老友不会袖手旁观。”阿塔又一声冷笑:“他如果想帮,早就帮了,不会等到现在。”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我边说边拨打手机,尽管我还没想好该怎样跟国安老友说。铃声响着,没人接。连续打,依然空响。阿塔再一声冷笑:“不会故意不接吧!”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说:“用我的试试看。”
结果仍是空响。“可能他把手机忘在家里了。”我嘀咕说。到了夜里,我又开始拨打,这回有反应了,是录音:“你拨的号码不存在,请查询。”
我垂头丧气,一扬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好半天没出声。
“张哥,你不是说国安不会抓他吗?”阿塔蓦地一声问,把我从迷离恍惚的状态中唤醒。“他就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不知得罪了谁,遭人诬告、陷害。”
“既然我哥在国安手里,我得去要人。”
忽然她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五十六
我没把阿塔的话放心上,以为她是在说气话。一周过去了。这天我在公司里忙着给黄老板定下的几件晚清和民国瓷瓶打包,猛然想起来,有大半天没接到阿塔的电话了。往常她会打来有事无事聊几句。我抓起话筒正待往家里拨电话,手机响了。我瞅了一眼萤幕,没有来电显示。我按键接听,心脏一阵蹦跳:是国安老友!他打电话来了!
没有任何寒暄,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地叫嚷,在我跟他的交往史上从未出现过:“你要是管不住阿塔,那就交给我,我能让你一辈子也见不到她!”我吓得浑身打颤,慌忙问:“出了什么事?阿塔在哪里?我给你打过多少电话你也不接……”国安老友毫不客气打断我的话:“我已经把她送回你家了,你去问她。”他顿了一顿。
“我再说一遍,下不为例!”
在国安老友撂电话之前,我还来得及问他:“嘎登到底在不在你们手上?”他没直接回答,而是说:“还用得着再问吗!”我追问:“你们凭什么抓人?”他一句话把我堵了回去:“这是国家机密。”
我十万火急赶回了家。冲入客厅,环顾四周,没人。我呼喊:“阿塔!”没人应。保姆出现了,神色严峻地朝楼上指了指。我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卧室,正躺在床上的阿塔,大约听见我的脚步声,一把拉起被子,盖住她的头。
我走到床跟前问:“你都好吧?”阿塔身体在被子里动了动,但没出声。我伸手掀开了被子,阿塔迅速用两只手掌捂住脸,哀求说:“别看我,张哥,别看我。”我想掰开她的手,阿塔把头扭来扭去地躲开。我最终抓住她的手腕,强力向两边分开。我骇然失色,阿塔右面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呈青紫色,周边还有大片淤血。
“是谁打的,谁!他妈的也真下得了手!你快告诉我,是谁!”我又跺脚、又挥拳,暴跳如雷。但我并没有失去理智,我的心里透亮。我渴望报复,却充满了无力感。
我叫来保姆帮忙,把阿塔从床上搀扶到我停在门外的车里。我驾车直奔医院。一路上我强作镇定,听阿塔讲述整个经过。还没等听上几句,我就在心里痛苦地责备起了自己:你太粗心了,你本来能够阻止她的。
当阿塔说“我得去要人”时,我压根儿没想到她会有这个胆量,不仅敢做,还要做大!她在一个足够大的红色横幅上,写了八个足够大的字:我哥无罪,请放了他!挂在国安所在地大门对面的两棵树之间,让进进出出的秘密警察们很容易看到。她把嘎登失踪的前前后后写在两张长方形大纸上,平铺在地,用石块压住四角,以方便路过的人阅读。为加强效果,阿塔还特意穿了一身鲜明的藏族服装,又准备了手提式扩音喇叭、麦克风。不难想像,当她调高音量,对准国安大门呼喊口号时,秘密警察如果不抓狂,那才不正常。
结果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群老百姓围观。十多分钟后,五、六个秘密警察向她冲了过来。他们对着人群厉声吆喝:“都走开!不许停留!”人群立刻散了,只剩下阿塔孤零零站在那里。
一个身体敦实的小矮个,躬身抓起阿塔铺在地上的两张大纸,阿塔上前去抢,来不及了,大纸已被撕了个稀烂。
阿塔气得说:“你不能这样做!”
旁边闪出一个高个头,快步走到拴在两棵树之间的横幅下,伸手想把横幅拽下来。由于阿塔拴得很结实,他狠命扯了几下,也没扯掉。阿塔转过身去拦高个头,却被高个头狠命推开。
阿塔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高喊:“你敢打人!”
高个头骂:“X你妈,就打你了,怎么样?”回身又去拽横幅。
阿塔叫了声:“我跟你拼了!”
她拾起带来的装满矿泉水的塑胶瓶朝高个头扔去。毕竟力气小,塑胶瓶轻飘飘从空中划过,被高个头轻易接住。秘密警察拥上前,把阿塔围在当中。
小矮个喝令她:“跪下。”
阿塔说:“为什么要跪,我不跪!”
小矮个飞起一脚,阿塔被踹到地上,前额撞到石头地上,咚的一声巨响,她只觉眼前一黑,晕厥过去,模糊中听见有人在喊什么。等她清醒过来时,秘密警察已经散开,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好像刚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小矮个和高个头离得最近,阿塔听见两人在议论昨晚的饭局。
“妈的,那茅台酒百分之百是假的。”
“菜也很一般,连海鲜都没有,这个老板太吝啬。”
“就这货,我们可是来给他帮忙的。下次瞅个机会弄他狗日的一下。”
阿塔支撑著身子坐起来,双手捧住剧痛的脑袋,心头发紧,会不会把她抓起来,关进监狱?忽然想到应该给我打电话求救,伸手摸衣袋,扑了个空,手机不见了。这时有人走到她跟前。阿塔用眼角扫了扫来人,刚好与对方的目光撞在一起:国安老友!虽然就见过一面,连话也没说上两句,但阿塔记住了他的长相。刚才那个发声制止施暴的人,应该是他。
“你站起来,”国安老友面无表情、口气生硬地说:“跟我走。”
“我不走。不,不!”阿塔的声音听着更像是下地狱前的尖叫。
“你还想不想,让我送你回家?”
说完他掉头就走。这下阿塔着急了,勉强站起身,步履踉跄地跟在他后面,来到一辆轿车前。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阿塔先上,国安老友挨着她坐下。路上,国安老友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阿塔几次三番苦求:“你就行行好,把我哥还给我吧!”
国安老友就跟没听见似的,双唇紧闭。阿塔下车时,他依然端坐不动,连头也没回。
“你就不害怕?”
“不怕,我正好想见他们。我哥失踪快半年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摆事实,他们总得讲道理吧。”
我半晌无言。即使被一脚踢下楼梯,肚子里的孩子也流掉了,阿塔依然不失单纯。
(待续)@#
──节录自《有一个藏族女孩叫阿塔》/自由文化出版社
责任编辑:马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