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真要打工,我不免心疼起來,盤算著有沒有這個必要。
「本來奔著當模特兒的,怎麼倒成推銷酒了?」我嘟嘟囔囔。「你還沒靠打工掙過錢呢。」
「怎麼沒有?跟你和爸爸一塊兒在Campsie擺攤兒。」
她不說我真忘了,那是幾年前的事。
蓮娜繪畫的啟蒙老師朱海倫住在金鑰鎮。她三歲的時候畫了個蜘蛛,形象酷似,動感很強,我便認為她是個繪畫天才,到處給她找老師。我送她去Duvich Hill一間星期六學校學兒童畫,偶然坐在高班素描教室外聽到朱老師高水準的講課,就拜朱老師為師,請朱老師單教世界冠軍 娜—只有五、六歲,我們住在金寶鎮,去學畫一個來回開四個小時的車。蓮娜學畫時,我和遼尼亞就在街上逛,發現有個胡同,是星期日跳蚤市場。
蓮娜十歲左右時,我們鼓足勇氣也擺了個攤位,有時一次可以掙一千多塊錢,主要賣遼尼亞不再用的建築工具。蓮娜在腰上繫個小包幫忙不過這和打工還是不一樣。
「如果不打工,週末你就看電視或到遊戲廳玩也沒多大意思。」我尋找理由:「這還能掙點錢,不然光花錢。」
「錢我倒不在乎,能有些新感受。」她挺想得開。
她要進入社會,她的社交範圍越來越廣,她會越來越獨立,她對我的依賴一點點在減少,我想揪住她,揪住時間,揪住有關她的全部記憶。
「我喜歡亞洲文化,尤其是韓國文化。」她宣稱。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韓國文化的?」我刨根問底。
「也許是從上中學後開始接觸到韓國同學。」她無法確定。
蓮娜適應學校的生活有個痛苦漫長的經歷小學時候,女孩子們很排擠她,當她擁有一個較要好的朋友時,也抗不住大多數人對她的孤立而離她而去。我到學校問老師為什麼,老師說沒有辦法,總有孩子落入這種境地,別的班也有這種情況,上中學就沒事兒了。
果然被老師言中,蓮娜上中學後大家都成她的朋友,這個問題不再存在,也許首先對她笑臉相迎的是韓國兒童。
「韓國飯做得又好看又好吃。」放學後她對我說:「飯盒裏一個小格子一個小格子的,特別多樣,大家一起吃,你一口我一口。」
她喜歡上Sushi,一種外面是紫菜,裏面米飯,中心是黃瓜三紋魚之類的巻筒。我們去每次在唐人街大排擋吃飯,她必點韓國餐。
以韓國連續劇「大長今」把韓國料理的功能發揮到了極致。
韓國劇並非每部都好。有部名為「鋼琴戀曲」,當時蓮娜在繪畫之餘兼學鋼琴,我看她練琴不刻苦,想藉這部片子教育教育她。我倆都看不下去,原封不動還給錄影帶店,白花錢。
「韓國劇雷同的地方很多,像《春香傳》《宮》都像《浪漫滿屋》一樣,為個理由男女主人公先結婚然後再展開劇情。」我分析給她聽。
「可大家就是愛看。」她說得也不無道理。
「韓國生活水準並不都一樣高,在《這該死的愛》裏,大屁股坦靜每天早晨要與人爭熱水,說明很多地區沒有熱水器。」我喜歡通過影片瞭解一個國家的狀況。
「別老挑人家眼兒。」蓮娜笑著打斷我,她眼睛放出一圈圈光暈。
「媽媽是寫作的,看了就想評論。」我辯解。
「你算什麼寫作的啊,就寫了一兩本小薄冊子,一分錢不掙,看看人家傑克.柔林,(《哈瑞波特》的作者)那才叫寫作的呢。」
我的兒子和女兒都對我的寫作不以為然,當年兒子考大學時,我試探一句:「你要不要報考文學系,將來當作家。」他低頭略一沉吟:「我覺得當作家的都是走頭無路的人。」我對蓮娜說「你想不想當作家?」「不當,沒意思。」她更乾脆。
我確實是個無一技之長,一分錢不掙的只喜歡爬格子的人,在爬的過程中自得其樂。蓮娜喜歡畫,從小長大,我很少看見她寫作業,她像她所有的作業都是畫。開學時,要在每科作業本扉頁上畫出有關的圖畫。最近英文課要求畫一張電影海報。先寫個故事梗概,規定主人公必須是個反傳統的人,所做的事是叛逆的。
蓮娜擬個題目《出軌》,講中國古代有個叫麗君的女孩子不服從當宰相父親的意志,拒絕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浪蕩公子,選擇與心愛的人離家出逃,最後被雙雙自盡殉情的故事。
故事並不出奇,出色的是她畫到淩晨四點的那張海報。一個古裝女子,四分之三的側影,美麗,高貴,目露熱烈執拗之光,題目定為《青春狂想曲》更為妥當。海報上且英文寫著,由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湯姆.克魯斯導演,女主角的扮演者是斐聲國際影壇的中國巨星子怡章。
她畫好後,興奮地拎著色彩末乾的畫把我從睡夢中叫醒,讓欣賞。
「畫得真好,你的才能確實在繪畫方面,好好幹吧。」我鼓勵她。「我更想當明星。」她說。
做為過來人,我心裏明白,人生成為什麼實際上是命中註定的。和主觀願望沒太大關係,應當做的是不斷發掘自己的天賦所在,去培養,去努力,去找機會,最終達到實現自我的目的。
對她講這些也許太深奧,澳大利亞舒適的環境使孩子大都成熟較晚,她有時向我問的問題,天真得令我捧腹,她上中學後學澳洲歷史,是英國的庫克船長發現的澳大利亞,她一本正經地問我:「媽媽,中國是誰發現的?」
對孩子只管提供更多的條件讓她嘗試便是。
三歲時畫的那隻生動的蜘蛛,讓我培養她繪畫才能全力以赴,如今已是碩果累累。
她有一個藍色的檔案夾,裏面是各種獎狀,可以看出還是繪畫成績最為輝煌。
蓮娜小學五年級時遇到一個好老師托威小姐,她為人正直,教學有方,要求學生很嚴格。蓮娜在她的管理下有很大的變化。例如,蓮娜以前根本不做作業,是她讓蓮娜懂得老師佈置的作業是要完成的。
我對蓮娜主要是溺愛和盡可能提供她需要的一切。
澳洲規定,小孩子五歲要上學前班。有些人認為太早,從而今流行的早期教育理論來看又太晚,凡一刀切的規定是無法因人而異的。
世界冠軍 娜五歲時,我們住在金寶鎮公房區,恰置一個賣炸魚薯條的女人波林•漢森在政壇上風頭一時,白澳政策大有巻土重來之勢。
「媽媽,小孩子叫我Chinese,打我。」她穿著校服是白綠格子相間的連衣裙,放學後她 告訴我。
「媽媽,小孩子搶我的漢堡包吃。」她又告訴我。
……
我去找老師,沒有用,我去找校長,校長不以為然。
我碰見一個會說國語的家長,她的兒子比蓮娜高兩班,她說:「我兒子上學前班和一年級時天天回來哭,兩年以後才不哭了。」
每天早晨,我把蓮娜從大立櫃裏揪出來,她躲在裏面不肯出來,給她帶上雙份的午飯,強迫她去上學。
晚上,她去床上睜著兩隻亮晶晶的大眼睛,不肯入睡,問她幹什麼?她就:「媽媽,只要我不睡覺,天就不會亮了。」
我聽了心疼,為她前途著想,硬著頭皮送她上學。
直到有一天,我帶到玩兒,走在路上,迎面走來兩個白人小男孩,她嚇得趕快躲到我身後。
我決定給她停學。
遼尼亞把我們娘兒倆從金寶鎮撈回卡市,蓮娜在五年級時上學的時間加起來只有一半。
托威小姐訓練學生不遲到不早退沒事不請假,不交作業要挨駡。她因才施教,發現蓮娜的繪畫才能讓她去參加在巴拉瑪打舉辦的一個全悉尼兒童漫畫比賽,評審員是英國來的大畫家John Pinder。
蓮娜在一千多名參賽的兒童中脫穎而出,她畫的二零零年悉尼奧運會上飛翔的女孩得第一名,給她個人獎金兩百元,給她的學校兩百元。以後一發不可收拾,同一年裏,她的第一張水粉畫《我家的狗》在費菲區繪畫比賽獲一等獎(少年組),獎金一百元。十一月份在金寶鎮獲獎九十三元出席藝術館的Workshop(二零零一年度的成人第一名由華人畫家關偉獲得。)得獎作品為她的一張小油畫,題目為「Are we frieds?」畫上是一隻天真可掬的貓和一隻憨態可親的小狗。
二零零三年,蓮娜的油畫《邁克.傑克遜》在利物浦畫展上獲G組第一名,獎金一百元。有人出高價要買,我沒捨得賣。成人組第一名是從貴州來的華人畫家郭建,他畫的是位中國女兵。
……
蓮娜還參加每年一度的佛光山親子繪畫比賽,分別獲得冠軍,亞軍等獎項,佛光山比賽中蓮娜用的是中文名字:譚秀珍。
得獎意味著社會對你的承認。
「蓮娜,你為什麼繪畫總得獎啊?」
「因為我畫得好。」
「你為什麼會畫得好啊?」
「因為我喜歡。」
「你要感謝朱老師啊。她教會你見什麼畫什麼。」她不停地畫,有時一天畫三個小畫本,自己編故事,有時用電腦畫出編的卡通。
非常感謝她的啟蒙老師朱海倫。是她的愛心與耐心把蓮娜引導上一條正確的繪畫之路。
我家附近住著原中央美院的油畫系教授任之玉女士,蓮娜怎麼都不肯跟她學。
海倫朱女士畢業于上海華東師範大學,諳熟兒童心理,從沒見她發過脾氣或大聲斥責蓮娜,總是和顏悅色,循循善誘,蓮娜原來想畫什麼就畫什麼,朱老師教會她如何臨摹。
朱老師因才施教,有一個筆記本,每個孩子都有記錄,她很珍視蓮娜的創造性與下筆大膽,說蓮娜有馬蒂斯的剪紙風格,在教新本領時注意讓蓮娜保持自己的特性與發揮獨特的風格。
再好的天份,沒有導師的引路,沒有勤奮的努力也是不行的。
蓮娜今年送到皇家復活節展覽會的油畫名為「雨在我心中」(Rain in my heart)。Art Show展館裏Rain穿著藍色坎肩,露著胸大肌,舉著右臂炫耀灃弓三頭肌,兩隻不大但著名的豬蒙眼閃爍著自信自豪的光芒。
一年一度的悉尼Royal Show有來自澳大利亞全國各地上百萬人參觀,乃至全世界各地來的觀光旅客。
「蓮娜, Rain 會不會知道他的肖像在此展出並且是出自一個十四歲小女孩之手?」我問。
「他肯定不會知道,將來卻說不準。」蓮娜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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