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同師看到阿慶那副急切的表情,和先前拘謹的樣子判若兩人,不覺有趣了起來;但是轉瞬間,他又擔心這個徒弟貪多嚼不爛,於是便正一正臉色,十分嚴肅的對他說:
「我的功夫不怕人家學,就怕學不來,可是你要答應我,你本來要學的功夫還是最主要的,雖然雕刻也是作木這一行中的一部份,但是總不能樣樣都學、樣樣學不到家,所以你以後只能在空餘時間才能學這個雕刻,要不然,我可是什麼也不會教你,你知道嗎?」
阿慶聽話的頭了點頭,從這一段日子以來,他也越來越有感觸,深覺作木這一行在技術上是永無止盡的,阿成師的父親對阿成師叮嚀的那番話:「學技術就像修行一樣,是沒有完成的一天的,只要還活著的一天,就要不斷的督促自己、要不斷的提高自己」,果然是越想越有道理、越真切;現在聽到阿同師又這麼說,心裡委實有些擔心,擔心自己真的會「樣樣學,又樣樣學不到家」。然而對於阿同師那出神入化的雕刻功夫,阿慶又不捨得放棄學習的機會。
僅僅為難了一會兒,阿慶轉瞬又想:「只要自己絕不減少學習原本功夫的時間,再利用多餘的時間出來學雕刻,應該是不會錯的。」
就這麼一想,阿慶下定了決心,堅決的對著阿同師點點頭,說:「師傅,你放心,我不會荒廢原本應該要學的功夫的。」
看著阿慶不過十二、三歲的童稚臉孔上,竟瞬間略過一絲成熟、果斷的神情,阿同師心裡突然有些震動,先前所帶著的那一點兒捉狹心態,現在不但一下子消失無蹤,反而還讓阿同師感到些許慚愧。
就這麼的,阿慶開始向阿同師學習雕刻技藝,而他也確實履行當初的承諾,利用空餘的時間才來學習雕刻。所以,在這個淡季裡,在大家按時下工回家以後,阿慶自己一人依舊留在作坊中「加夜班」,為的是把握更多的時間來學習更多的功夫。
也正因為這樣,後來除了雕刻之外,阿慶以這種「把握時間、不斷提高」的精神,又讓他逐步的學習到了髹漆的技術。於是,當時幾乎已很少見到的、一個木工同時兼具木作、雕刻與髹漆等等三種技術,卻又在阿慶身上實現了。
4‧
在阿慶的苦修下,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了。一天早上,頭家師父將阿慶叫到作坊旁的家裡去,一開口就對他說:「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剛剛還在磨著刨刀片、雙手濕淋淋的阿慶一臉茫然,心裡暗忖著:「媽祖生早就過了,魯班公生日也才剛熱鬧過,會是什麼日子呢?」他對頭家搖了搖頭。
頭家詫異的看著阿慶,這幾年下來,他知道這個學徒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幾乎是沒有什麼心眼的,「不過,他難道真的沒有算日子嗎?」頭家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呵呵,你這個憨孩子,只會過日子,不會算日子嗎?」
阿慶還是愣頭愣腦的站著。
頭家知道再這麼耗下去,終究是沒辦法從這個學徒口中擠出一個字的,所以乾脆接著說:「從你學功夫開始,到今天剛好三年四個月,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你算說是出師了…奇怪,生眼睛沒看過像你這種學徒,別的學徒自己都將日子算得好好的,真的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嘴裡雖然這麼說,但是頭家心裡明白,這個學徒是真的沒有把這個日子放在心裡的,因此,先前所做的決定就更堅定了。
阿慶這才會意過來,原來從今天開始,他就可以脫離學徒的日子了。在那時,雖然每個學徒所學到的功夫程度並不一定,但是這個出師的期限卻是一定的,也就是說,在學藝期滿之後,學徒們就可以告別這段沒有工資的日子,可以開始領取自己付出的勞力所應得的報酬了–當然,這還得看有沒有頭家願意雇用他而定。
學徒期滿了,但是阿慶反而有點兒茫然,雖然做學徒沒有工資可以領取,但是阿慶每天卻過得很充實、也很滿足,他確確實實的在每一天的工作中,感受到自己能力的不斷提高。
「再來要做什麼呢?該到哪兒去呢?」阿慶完全沒有想到三年四個月就這麼的過去了,他對於出師之後要做些什麼,是一點兒心理準備也沒有的。
這個小鎮雖然以培養木工師傅而聞名,但是也正因為木工師傅出得太多、而小鎮裡並無法完全吸納,因此不是每一個出師之後的學徒都能夠留在鎮上開始他們的木工生涯的。
「你再來有什麼打算沒有?」頭家這句話恰好不偏不倚地敲在阿慶的心坎上。
「沒有…」阿慶搖搖頭,一雙手不安地在背後搓著。
「要不然這樣好了…咳…咳…」
頭家清清喉嚨,絲毫沒有發現阿慶的無措,繼續說著:
「如果你還沒有想要去的地方,那要不要繼續留在我這兒做師傅?」
阿慶的心「砰」地一動,連頭家都看到他的身體突然震動了一下,阿慶沒想到,頭家竟然會將他留下,他急忙地點頭,讓頭家看得心中大喜。
「好!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從明天開始你就按照做件的來算工資。」
接著頭家別過頭去,指著身旁的一個工具箱對阿慶說:
「這是我送給你出師的禮物,東西都是新的,所以還不太好用,不過用一陣子就會順手了。」
阿慶喜出望外,這是他生平第一件屬於自己的財產,而且,有自己的工具也象徵著他終於成為一個可以自立的師傅了。
他立刻向頭家不斷的鞠躬道謝,那股夠嗆的興奮勁兒讓頭家更加的高興。
抬著那一箱沈重的工具回到作坊裡,幾個相處得好的師傅和學徒紛紛圍攏過來,向出師的阿慶道賀。
「阿慶仔,恭喜喔,再來要去哪兒賺錢啊?」一位師傅笑嘻嘻的問他。
「頭家說要留我在這兒做!」阿慶興奮地對這位師傅說。
「什麼?你要留在這裡啊?」突然有人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阿慶往話聲處看去,原來是阿和伯,阿和伯以前也曾是木工,後來和人家做點小生意賺了些錢,就不再做木工這一行了,但是由於他善於交際,父子兩代又都曾經做過木工,所以有些作坊頭家會拜託阿和伯幫他們「牽」師傅。
「恁頭家叫你留,你就留啊?」
不知道阿和伯說這話是什麼用意,於是阿慶也只能點點頭。
「你真傻喔,像你這種功夫,人又勤勞,年紀又小,可以幫頭家多賺一點錢,四處都有做頭家人的想要請你,你怎麼不去外面再多探聽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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