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奉恩与虞姬的文字缘
事情得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下半年说起。京师大兴县的朱甘霖(字子泽)刺史,一个偶然的机会和许奉恩在皖城相遇。朱甘霖刺史拉着许奉恩的手高兴地说:「我即将上任灵璧县,考察县志,发现其地竟然是楚汉相争时垓下的旧址。这里有一座虞姬墓,因年久已荒废坍塌,我打算重新修缮。但碑文非你这大手笔来写不可,请务必答应。」许奉恩推让再三后答应下来,于是就写了骈文《重修虞姬墓碑》,寄给朱甘霖,镌刻于石碑上。碑文中说到项羽、刘邦,「言姁恭谨,未分项暴刘仁;意乌猝嗟,方谓楚强汉弱」;说到项羽,「人心既畔,天命有归。盖鸿门之计不行,则乌江之祸已伏」;说到虞姬,「而乃饮刃计决,匪石心坚,拼一死所以报恩,庶千秋斯无遗憾。原情略迹,在天可配英皇;国破家亡,入地不同褒妲。君子谓:『姬贞而有操,烈而不污。』」虽然当时该文受到人们盛赞,但是许奉恩自知文句对仗工稳方面,有所欠缺,所以很快也就忘在脑后。
到了第二年,许奉恩从金陵参加完秋试回来,坐船路过乌江,因风浪大被阻滞留。当时正逢八月下旬,许奉恩一人独坐船中,看着窗外风景,江天一色,心畅神奂,不知不觉困意袭来。恍惚中忽见一位古装美人,飘然登上小船,只见她容颜绝代,风采照人;后面跟着两个婢女,也美丽动人。许奉恩一时不知所措。美人提起衣襟上前行礼道:「我和先生本有文字因缘,所以特来请教,无须惊怪。」许奉恩说自己愚笨,不懂「文字因缘」之意,请美人解释。
美人笑着说道:「我乃西楚的虞姬。先前朱甘霖使君为我修整墓地,使枯骨蒙受恩泽,知碑文出自先生之手,崇论伟议,读后,千年幽愤,顿为一泄。昨日和戚妹妹去东海为上元夫人贺寿,路经霸王庙宫,顺道问候起居,我即将回归瑶池,知先生的船受阻于此地,特来拜谢您的鸿篇巨制。」许奉恩说自己很惭愧,未能把仙姬的贞情烈魄,揄扬万一。虞姬则认为「文信必传,但承褒誉过情,未免感极生愧」,她更喜欢叙述论断,与当年的事情相符。之前没机会与许奉恩见面,现在趁着船受阻在此的长夜,虞姬愿意告诉他那段经历。许奉恩深感荣幸,于是两人坐下。
鸿门宴已经埋下了祸根
许奉恩叩问当年情事,虞姬伤感道:「先生所论述的楚汉的仁、暴、强、弱,丝毫不差。司马迁作《史记》,以帝王本纪叙述项王,具有深意。可惜我王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当日若听我的劝告,刘邦又能有何作为?」许奉恩问道:「能怎么样?」
虞姬说道:「先生有所不知,鸿门宴一计,我也参与谋划,没想到范增玉佩空举(范增举起玉佩示意项羽下决心,但项羽未理会),项庄舞剑无用。既然刘邦被放走了,范增非常恼恨,极力让我劝说大王,据理力争,而且以春秋吴越之事相对比,说勾践一旦离去,夫差恐怕终将不免身死国灭。大王本就不喜欢我干预军政大事,听到我的谏言,怒视叱道:『谁指使你说的?妇人哪里懂得天下大事?』先生文中所说的鸿门宴之计没有实行,则日后乌江之祸已经埋下,恰恰说中当时的要害,使我至今思之,犹有遗憾。」
四面楚歌大势已去
许奉恩问道:「垓下之战,为何突然一败涂地到如此地步?仙姬当日身处其境,情何以堪?」虞姬喟然长叹:「先生谈到此处,只是让人悲伤。那日汉军层层包围,薄暮小雨,黑云如磐,我在大王帐中待候,正准备决一死战。半夜忽闻楚歌四起,大王拍腿垂泪,看着我说:『大事已去!你怎么办呢?我后悔不听你的话,以致有今日。』我哭着安慰道:『大王只要自爱,速自为计。我蒙大王厚爱,自有回报,万不要以我为念。』大王听了我的话,越发悲不自胜,于是作《垓下之歌》,流着泪交给我。我深知大王作歌意有所指,因而勉强和歌,拔出佩剑,自刎于大王面前,以表明我的忠贞不二。」虞姬说到这里,泪珠盈盈挂在眼睫毛上,悲伤哽咽不已。婢女过来为虞姬拭泪、接唾。
《史记·项羽本纪》记载,当时项羽所作的《垓下之歌》诗句为:「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唱了数遍,美人虞姬和之。项王数行泪下,左右都哭泣,没人能仰视项羽。
许奉恩说:「王歌激昂慷慨,仙姬和章,必能相敌。」问虞姬,现今所传的五言,恐怕是假的。虞姬说她的歌当时仓促失传,五言的是一个村儒妄为的拟作,自己的歌虽属急就,也不至于污染了大雅之听。许奉恩坚请赐教,虞姬于是诵道:「愁云黕墨兮风声悲,楚歌四合兮中心凄。擥王衣兮前致词,大事已矣兮妾将安归?妾安归兮事已矣,愿王保重兮妾为王死。」
许奉恩又说:「不自量再次请问,不知仙姬当日毅然死别后,后面的事还知道吗?」虞姬说道:「我虽身死,但魂魄还在大王左右。大王见我已死,号哭哀痛失声,唯恐别人践踏我的尸体,命军校用毛旃包裹,埋上浅土,大王这才独自策马突围离去。」
南宋《方舆胜览》载:「虞姬冢在定远县南,今宿州也有墓,相传灵璧葬其身,此葬其首。」后来许奉恩就问虞姬是否有定远葬首之说?虞姬说:「否否。」说项羽初埋虞姬的地点,她的兄长田安实际上知道。汉兵离去后,田安就把虞姬迁葬到现在灵璧这个地点。当时有一个侍儿,也死于垓下之难,相貌有些像虞姬,有人以为那是虞姬的头,就拿去献给刘邦,定远所葬的就是这个侍儿。
神骑前蹄扭伤 项羽自刎
许奉恩问:「大王所骑的乌骓马,究竟怎么样了?」虞姬答道:「乌骓马乃是神驹,日行千里。可在三天之前,前蹄忽然扭伤了,大王恨以为不祥。后来所乘的不是乌骓马,只是样子像。这也是天意,倘若神驹不伤,其涉水如履平地,又何至于有乌江之难?大王歌中的『时不利兮骓不逝』,说的正是此事。」
《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羽率八百余壮士骑从趁夜突围,到黎明时汉军才发觉,骑将灌婴带五千骑兵追赶。渡过淮水以后,项羽的骑兵只剩下百多人。项羽到阴陵时,迷失了道路,问一个农人,说向左走,结果陷入大泽中,所以被汉军追上。项羽又引兵向东,到达东城时,只剩下二十八骑,而追击的汉军骑兵有数千人。项羽认定是「天之亡我」,不是自己打战不行,要证明给身边的人看,说:「我为你们取他们一将。」于是安排突围,指挥骑从四面冲下,他斩将刈旗,杀数十百人,最后剩下的人马汇集起来时,只损失了二骑。项羽问:「怎么样?」骑从都伏地说:「如大王言。」项羽原准备东渡乌江,再一想:「天之亡我,我为何渡江!而且江东子弟八千人跟自己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使江东父兄可怜我还让我做王,我有什么面目见他们?即使他们不说,我自己于心不愧吗?」于是将马送给乌江亭长。项羽令骑兵都下马步行,持短兵与追上的汉军交战。独项羽一人就杀死汉军数百人,自己也身受十余处伤。此时项羽看见原先的老友汉骑司马吕马童,说:「你不是我的老友吗?」吕马童辨认了一下,对王翳说:「这是项王。」项羽说:「我听说汉以千金购我的头,给食邑万户,我就作为你的福德了。」于是自刎而死。
项羽虞姬同回天庭
二个婢女催虞姬走,说恐怕让戚妹久待。许奉恩就问七妹是谁?虞姬说:「戚妹乃戚夫人(刘邦的宠姬),不是七妹。」又说自己「前身本王母第九女,戚妹乃是阿母侍儿。经过先后都降生尘网,各自经历一番苦趣,再返天曹」后,就以姊妹相称了。许奉恩又问虞姬后来是否又再诞生人世?虞姬说:「上帝念我无辜,应得为后,以赎前恨,曾一降世。」在许奉恩的追问下,虞姬才说再次降世是唐朝的武后「武则天」。许奉恩笑问:「武后生平所为,较仙姬判若两人,你自己知道吗?」虞姬叹道:「一旦踏足红尘,本性就迷失了,前因后果,茫茫无所记忆。」
许奉恩因此笑问:「武后为人,不似仙姬,却略似吕后。不知仙姬在当年,曾与吕后相见否?」虞姬笑着说:「哪里只是相见,她曾经留在我王后宫中,乐不思汉。我鄙视她的为人,劝大王放她走。」许奉恩笑着说:「莫非后妃盛德,还有所难容?」虞姬说:「不是啊!我本来能容她,她反倒不能容我啊!」
许奉恩问项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虞姬说:「平时闲居,雍容退让,有如文士;一穿上甲胄,便赳赳可畏。」
项羽、虞姬自刎后,都回到了天庭。许奉恩又问道:「如今项王与仙姬都返仙班,偶然相逢会面,还会忆起往日的儿女私情吗?」虞姬面色泛红:「蜕脱人世,孽缘尽割,偶尔见面,俨然如见贵宾。如果稍涉妄想,一旦天帝觉察,不知又要被贬谪堕落凡尘历经几重劫了。」
许奉恩还想再问问题,远处传来村子里的鸡叫声,婢女又来催促,虞姬解下佩玉一方,交给许奉恩说:「这是我在世时非常喜欢的,一直随身佩戴,所幸埋葬之时未曾遗失。现在赠给先生,聊作润笔之资。先生珍重。」说完,率婢女徐徐凌空而去。
许奉恩呆立原地,目往神驰,正深自痛苦怅恨,忽然听见船夫相呼解缆,突然惊醒,心知是倚靠着案几做了一场梦。然而残灯还在一闪一闪,虞姬香气犹存,许奉恩果然在枕旁看见一块佩玉,长两寸,宽一寸半,厚约两个米粒的尺度,色泽坚润洁白,上面镌刻着藻火粉米等各种纹饰,精致绝伦,确是汉朝旧物,不知来自何处,这是真正的宝贝啊。许奉恩立即取出纸笔,记下自己和虞姬梦中的这段文字缘。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