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4月4日,在纳粹占领的比利时的梅赫伦(Mechelen)集中营前往波兰的奥斯威辛集中营的火车上,一个名叫克拉拉(Klara Prowisor)的年轻犹太女子,连同她的新婚丈夫菲利普(Philippe Szyper)和她父亲Chaskel,等待着不可避免的被灭绝的命运。
克拉拉被丈夫菲利普劝说,要做出痛苦的决定,离开她生病的父亲,在比利时境内跳车逃生。克拉拉对丈夫的建议有两种想法:她不想冒丢下父亲,也不想离开丈夫菲利普......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父女俩不期而遇
20世纪20年代初,克拉拉的父母出生在德国,然而,从克拉拉出生的第一天开始,家里的生活就很艰难了。她的父母希望生活过得好些,决定越过边境进入比利时重新开始找工作,但很难。她父亲Chaskel既没有工作,也没有居住许可,使他陷入无比沮丧中,并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克拉拉从15岁就开始外出打工,补贴家用。当时的克拉拉对父亲没什么好感,她一心盼着赶快长大,离开这个贫穷压抑的家,离开无能的父亲。然而,不如意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1940年,二战全面爆发,纳粹德国入侵比利时,还开始在欧洲范围内大肆搜捕犹太人。
一早想逃离家庭,逃离父亲的克拉拉参加了犹太人抵抗组织。1942年的时候,20岁的克拉拉遇见了同为犹太人的年轻男子菲利普,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恋爱结婚了。1943年,克拉拉和丈夫菲利普被双双抓到了比利时梅赫伦(Mechelen)的集中营。然而,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的父亲也被抓到这里。
看到新婚的女儿女婿,Chaskel老爷子又惊又喜,不在话下。久别重逢,克拉拉也悲喜交加,往日对父亲的种种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一家人为了待在一起方便照应,克拉拉和丈夫想尽办法,用结婚戒指和其他犹太人交换了身份号码,那是她的唯一财产,但她并不在乎。
然而,这样的重逢却让人无比悲伤,他们来不及叙旧,来不及憧憬未来,就一起踏上了前往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死亡之旅。
死亡之旅的幸运儿
火车从比利时开往德国,然后再从德国转道去波兰的奥斯维辛。此时,车厢里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但是依然有不少人在想办法绝地求生,毕竟,运送犹太人的火车速度并不快,找机会跳车是能想到的逃生手段之一。
克拉拉和丈夫在出发后不久,便拟定了在比利时跳车的计划。如果等到在德国才跳车,不但站点多,纳粹军官也随时在附近巡逻,无疑于自投罗网。只有抓紧时间,趁火车还在比利时境内,纳粹管制比较松懈的区域跳车,才有九死一生的希望。
克拉拉和菲利普原本计划带父亲一起跳车,不过这时父亲病得已经很重,他俩不得不暂缓跳车的计划,守在病重的父亲身边。让克拉拉无比痛心的是,父亲已经开始神志不清,说不出来话了。
此时的菲利普焦急万分,他一直在克拉拉耳边提醒:“亲爱的,必须在比利时境内跳车,我们不能在火车上久留了…早点做决定吧!”
克拉拉流着眼泪对菲利普说:“不,我必须和爸爸待在一起,我不能离开他!”
菲利普压低嗓音对妻子说:“亲爱的,你知道,我们如果就这样一直耗到波兰,你和父亲最终还是会分开,我们…也迟早都会死…”
听到这句话,克拉拉开始不停地流泪,哭累了的她很快昏睡了过去…半夜,克拉拉突然醒了过来,她起身一看,菲利普和父亲都躺在地上沉睡。克拉拉叫醒菲利普,她咬咬牙对丈夫说:“我们跳车,就现在!”此刻的她内心五味杂陈:“如果我再犹豫一分钟,很可能就不会跳了…”
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有人都在熟睡,这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是克拉拉和菲利普最后的逃生机会!
克拉拉重重地摔到了铁路旁的草丛里,她的身体开始剧痛,而比身体更为疼痛的,是她如刀割一般的内心,“天啊,我居然抛下了自己的父亲!独自逃生….我抛下了父亲…我抛下了父亲…”
许久,克拉拉终于从草丛里站了起来,她向前走了一阵子,看见一个身影向自己奔过来,是菲利普,他紧随克拉拉成功跳车,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逃生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克拉拉拉着丈夫的手,望着远去的火车,沉重的愧疚笼罩着她,她又一次泪流满面,“我抛下了父亲….我把重病的父亲留在了火车上…”菲利普也紧紧抱住克拉拉,在比利时漆黑的夜里,哭成了泪人…
…..
此后的岁月里,克拉拉夫妇俩在比利时人的掩护下四处躲藏,一直到二战结束,纳粹德国投降。他们也曾打听过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消息,知道幸存者寥寥无几,已患重病的父亲Chaskel生还的概率更是渺茫…
之后的十多年,克拉拉和丈夫菲利普历经千辛万苦,总算过上了安稳的生活。然而,克拉拉的内心却没有一刻安宁,当年在去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火车上,独自跳车逃生,抛下父亲的一幕像梦魇一般时时折磨着她,搅得她内心憔悴。“我热爱战后的生活,然而我的内心非常煎熬…抛下父亲独自偷生,这使我内心一直不得安宁…”内心的折磨让克拉拉的健康开始恶化,她经常生病,身体也日渐虚弱。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份穿越20年时光的礼物会突然降临到她头上,让她重获新生….
父亲的遗言
1962年,克拉拉和丈夫菲利普造访犹太人祖地以色列,在特拉维夫的迪岑哥夫街头,夫妇俩平静地漫步,欣赏城市的景致。
忽然,有人拍了拍克拉拉的肩膀,克拉拉回过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请问您是Klara Prowisor吗?”
克拉拉惊讶地回答:“是的…”
女人用颤抖的声音说到:“Klara,我…我….找了你20年了…”
克拉拉瞪大了眼睛:“找了我…20年?”
女人继续说到:“是的,你不记得我了,可我一直知道你…当年,我就在那辆火车上,在你父亲身边…”
女人告诉克拉拉,她跳车之后不久,她父亲就睁开了眼睛,他开始不停地呼喊:“Klara,Klara,Klara…”
车厢里的人告诉父亲,克拉拉已经跳车逃走了…
此时的Chaskel老爷子忽然坐了起来,他回光返照一般,头脑变得无比清醒,口齿清晰地对周围的人说到:“听着,如果你们中有人能幸运地活下来,再次遇见我的女儿,请你们替我转告她一句话,告诉她,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我非常欣慰她跳车逃走了!”
说完这句话,Chaskel老爷子再次倒头昏睡了过去,在火车到达奥斯维辛集中营之前,克拉拉的父亲已经彻底咽气了…
听到女人讲完这一切,克拉拉泪如雨下,原来,父亲弥留之际,想的仍然是女儿,担心她余生被抛下自己逃生的内疚所困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委托人们替自己传递给女儿最后的话:“我很开心,你做得对,无需愧疚,安心过好自己的人生吧…”
这一席话让克拉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终于释然了,解脱了。这一切是父亲希望看到的,她可以放下愧疚,安心地度过余生了。
当年那趟车厢里,眼前这个女人幸存之后信守承诺,寻寻觅觅了20年,只为替一位素昧平生的父亲带去留给女儿慰藉余生的遗言….克拉拉和丈夫还呆立在原地,女人已经迅速转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通过《纽约时报》,克拉拉后来补充说,“听到这位女士传递给我父亲的信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这是特殊的。这是来自上帝的礼物。“然而,遗憾的是,克拉拉说,她不相信上帝。
往事一幕幕的在她脑海里呈现。当年在医院里,一个年轻女孩与白喉搏斗时,躺在她旁边房间里的一个男人对女孩的母亲说:“我快死了,但我能活多少年?我会把那些都给你的女儿。”那个男人就是克拉拉的父亲,男人所说的女儿,就是克拉拉。
而今,克拉拉已经活到了90多岁,“这就是我今天92岁的原因,那是他的岁月。”
说来也巧,纪录片人马坦·罗奇利兹(Matan Rochlitz)曾听过克拉拉后来关于生存、心碎和救赎的故事,他的祖母莉娅就居住在特拉维夫的克拉拉和她丈夫菲利普的隔壁。
罗奇利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故事,当他长大并成为电影制片人时,他决定找到克拉拉,并记录她的故事。
从1942年到1944年间,从比利时梅赫伦集中营押走的25836名犹太人里,只有1221人最终在纳粹集中营里幸存了下来,那位给克拉拉带去父亲遗言的女人便是其中之一,然而她的身份姓名,迄今仍不为人知,只知道她说话有很重的荷兰口音。
此后的岁月里,克拉拉和菲利普定居在特拉维夫,幸福生活直到今天….
如今,克拉拉时常对着书柜上那张照片,喃喃地说起那个男人:“他说要牺牲自己,把剩余的生命赠送给我….我想,我应该好好地活着,不能辜负了他…”
下面是克拉拉的回忆片段:
奥斯威辛集中营,是纳粹德国时期建立最主要的集中营和灭绝营,位于波兰南方、距波兰第二大城克拉科夫西南60公里的小城奥斯威辛。
奥斯维辛集中营于1940年4月27日,由纳粹德国亲卫队领导人希姆莱下令建造。1942年1月20日举行的万湖会议通过“最终解决方案”,透过灭绝营实行有系统的对犹太人进行大屠杀的行动,估计约有110万人在奥斯维辛集中营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