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征理念(4)
话说当日肖彰质问西白马,言此几人皆被逼迫学画,学者全是些花草鱼鸟,无有用处。西白马闭目不语,只道三日之后,便来此间,教授绝艺。
转眼三日已过,众学子聚集于玄真庭,窃窃私语。
苏伊道:“听闻师父连画三日三夜,都无有合眼。”
“真的么?”吴胜道,“你可知晓,师父在画什么?”
苏伊摇了摇头,肖彰道:“时间长有什么用!说不定又是些花花草草,全没意思。”
忽然,芮微道:“不要说话,都进来罢。”学子们鱼贯而入,玄真庭正堂,西白马闭目盘坐。
“师父,弟子们皆已入内。”芮微道。
西白马不言不语,径自走至一块巨型幕布之前,扬手之间,明丝幕布波落,恰似流水清波——清波徐徐,流水汤汤,荡入一弯秋池碧水,淙淙晶波,涓涓琼流,游至天宫尽深处。
幕布徐落之际,众学子瞠目结舌。正是:
现天宫玉宇琼楼,临仙界光灿霞耀。风净香碧树莹花,声雅乐德音梁绕。
“尔等进入之后,只须细细铭记线条形貌,切勿吵嚷喧哗,犯得人怒。”西白马道毕,提步入内。众学子三两相伴,悄步跟随,仔细观察,细细品味,内记于心。
“嘘——”简嘉捉住辛元衣袖。
“嗯?”辛元一愣,险些出声。简嘉指了指旁边一处宫殿,只见肖彰几人趋步而去,转眼不见踪迹。辛元方要禀报师父,却被简嘉拉住衣袖,往另一处花苑而去。
“辛元你看,这里有好多奇珍异兽。”简嘉道,“辛元,平日里你最喜欢画的。”
“是啊。”辛元捉了捉头发,不好意思道。
“快看,凤凰。”简嘉指着东边一处宫檐之上。辛元定睛,果不其然,只见七彩霞芒,与琉璃清光,交相辉映,夺目撼心。
“还有龙呢!”简嘉道,辛元顺眼看去:双龙盘旋于殿阁之前,行职护卫。
“我们走吧。”简嘉道。辛元不辩方向,任由简嘉拉着,一路看过万千奇景,止步于一片云海仙山。云海翻腾,霞光七彩,龙游凤舞,漫空飞花。
辛元正自发呆,耳中忽闻一语:“好看么?”简嘉道。
“嗯,好看。”辛元道。
简嘉道:“那我们永远待在这里,好么?”
辛元一愣,一拍脑袋,原来已经日落,登时心焦:“简嘉,咱们还是回去吧,不然师父要着急了。”
简嘉“噗哧”一笑,道:“方才逗你玩呢。咱们快回去吧。”
“好。”辛元与简嘉,并肩而归。
简嘉道:“辛元,你记住了什么?”
辛元不好意思道:“太多美好,唯恐有失,待吾回去慢慢思索。”
简嘉笑道:“真个呆子,即便你记住这许多,也未必画得出。”
“为何?”辛元不解。
简嘉道:“一来,你可见过如此绚丽色彩;二来,此乃仙境,缘何能让凡人窥探?”
辛元心下着急,道:“那可怎办?师父千辛万苦,让吾等观摹,吾等却画不出,令师父失望。”言语之间,双目泛红。
简嘉急道:“辛元也莫伤心。只要牢记于心,日后总有机会,能可画出。”
辛元道:“好,吾定然牢记在心。”
简嘉指着自己,道:“还有吾,辛元定要记得。”
辛元哑然失笑,道:“简嘉可是生病?吾怎会忘记你是简嘉?再者,你吾同在画部学艺,即便忘记,再见就是。”自说自话,踱步渐远。
“只怕,年深日久,便记不得了。”简嘉叹了口气,抹掉眼泪。
“原来你二人在此,快快随吾离开。”芮微面色通红,怒道。
辛元道:“芮微师兄,发生何事?”
芮微道:“方才肖彰贪玩,捅了蚂蜂窝,惊扰此地,连带师父也被训斥。你二人,快快随吾离开。”
“是。”二人趋步跟随,转眼之间,走出画卷。一众学子,唉声叹气。
西白马道:“今日天色已晚,尔等回去就寝吧。肖彰留下。”
“是。”众弟子道。
西白马袍袖一挥,白墙复现,再不见天宫佳苑。
众人退去,独留肖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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莅日清早,玄真庭中,众学子临案而坐。
西白马道:“昨日一行,想必众人皆有所得。今日便依照印象,作画一幅,也算多日学艺,验收成果。”
“是。”众弟子提笔作画。
辛元东张西望,唯独不见简嘉,心头不解。芮微道:“辛元静心作画,莫让师父失望。”
“是。”虽然放心不下,然则回忆昨日所见,凝神所思,笔尖飞扬,竟是物我两忘,全然纯净之心怀,升起肃穆之敬。
日头东升西落,转眼一日已过。弟子们纷纷交上画卷,唯独辛元一处,只有寥寥几笔,看不出形貌。西白马示意众人悄悄离去,独留辛元一人,于玄真庭静静书画。
不知过了多久,身已忘然,心如止水,意随画笔,静静流淌。
莅日傍晚,西白马再来视之,只见辛元伏于案上,呼呼大睡。“喂,辛元醒醒,师父来了。”芮微道。辛元揉揉眼睛,果然见到西白马,双手展开画卷,面色甚喜。
“师父竟然在笑。”辛元茫然:“从未见过师父开颜……”发愣之际,画卷落于桌上,只见鸟雀花草,栩栩如生;亭台楼阁,隐隐泛着白光。
“这……这是吾画的?”辛元哑然,不可思议之际,西白马已然走远,似乎还说了一句话。
芮微道:“恭喜辛元,今后你便与吾一样,是为师父的入室弟子了。”
“入室弟子?”辛元难以置信,忽地双目泪涌:“想来自己一事无成,现下、现下竟可……”
芮微道:“人生天命,时运有济。尔得此殊荣,实乃缘分所定,却也不乏自身努力之功。”
“师兄!”辛元拱手道,“辛元可否请假一日。”
芮微一愣,随即了然:“你是想将此好消息,告知亲朋好友。当然喽,快去吧!”
“多谢师兄!”辛元抹了把脸,飞奔至家中,先拜父母高堂;又至乾坤阙,拜谢邵奕。心头欢喜得紧,只一丝怅惘:“未知简嘉究竟在哪里?也好分享吾之喜悦。”转念之间:“反正回至画部,自然得见,还是先去寻黄鹂兄吧。”
念及至此,行至大树之下,只见桐花朵朵,惹人喜爱。
“几日不见,你也开花了!”辛元喜上眉梢,道:“小黄鹂,你在哪里?小黄鹂?”叫唤一阵,不见回应,心下有些不定。抬眼望去,鸟窝安然,几只小黄鹂已学会飞行。
“你还来作甚?”小黄鹂道。
辛元激动万分:“小黄鹂,你还在哩?”
小黄鹂赌气道:“吾不在此处,还能去哪里?”
辛元捉捉头发,道:“吾有好消息,要告诉黄鹂兄。”
“什么好消息,说罢。”小黄鹂道。
虽不解其缘何冰冰冷冷,辛元心头欢喜,连忙将自己游览天宫、作画得赞、进作入室弟子之事说了。小黄鹂苦笑一声,道:“辛元心愿达成,那便是好。”
辛元闻之茫然,道:“小黄鹂,你生病了么?缘何不出来,与吾相见?”
“相见?唉……”小黄鹂哀叹一声,沉默不语。辛元心下焦急,道:“黄鹂兄可是气吾许久不来看你,其实……”话音未落,却听小黄鹂道:“那你站远些,捂住嘴巴。吾便出来,你可不许叫嚷。”
“呵,未知黄鹂兄卖的什么关子?”辛元浅笑一声,退后三步,道:“你出来吧。”说罢捂住嘴巴。
定睛树上,未有动静。唯见大树身后,香风一缕,轻纱曼舞,走出一个青青女子,亭亭玉立,巧笑嫣然。
辛元大惊,连连退后数步,幸而捂住嘴巴,未及呼喊,连忙低头,不敢侧目。
女子面色微愠,道:“昨日还说定要记得,岂知今日便将吾忘了。”听得语声熟悉,辛元脱口而出:“声音为何似简嘉?”未敢抬眼,不能确认。简嘉蹦蹦跳跳,走上前来,道:“辛元记性好差,连小黄鹂也忘记了。”
“黄鹂兄?”辛元抬眼,不可置信。揉眼再看,三定其睛,终于认得其人,登时又惊又怒:“简嘉,堂堂男子汉,何以穿作如此!”简嘉一甩长袖,拦住辛元,道:“辛元,你可知晓,小黄鹂很想念你。”
“啊?究竟怎样回事?”辛元大雾满头。
简嘉道:“随吾来。”说罢,走至大树之下,足尖轻点于地,立时腾跃半空,坐于高树之上。辛元仰头视之,低头搔首,无奈之际,正要爬树,忽觉被一轻纱缚住,提上树来。
“你看,小黄鹂在此。”简嘉道,说时迟,那时快,小黄鹂飞至辛元手心,简嘉说一句,小黄鹂便说一句。辛元大悟:“原、原来如此。”转念又是不解:“吾自小便与黄鹂兄相识,而简嘉你……”简嘉巧笑一声,银铃作响,道:“吾自幼便居住在钟灵园,你瞧墙外便是。”辛元举目远眺,果然如是。心下不知该喜该悲,只觉紧张万分,从树上跳将下来。
“辛元小心。”简嘉跟将下来。
辛元低首道:“简嘉,快快回转丹青轩,小心师父责罚。”转身就走,耳闻一阵哭声,心下不忍,但又回头,道:“简嘉,你莫哭了。今日之事,吾定不会告知别人。”
简嘉哀叹一声,道:“吾,吾不回去了。”
“为何?”辛元皱眉。简嘉道:“吾之本名叫做玉娇容,简嘉不过是掌门爷爷让吾去画部时起的名字。”
辛元拍拍脑袋,道:“吾不懂,你既是小黄鹂,住在钟灵园,缘何又要来画部。”
“辛元,听吾慢讲。”玉娇容道:“吾本是梦境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母亲忧心不已,遂将吾送入琼林,以期跟随众位师父,学得技艺,亦陶冶情操,益于身心。然则,吾未知晓,本来的师父言柳溪,早已离开琼林,多年未归。掌门爷爷便让吾住在钟灵园,由一位姐姐照顾。后来,发生许多事情,吾与钟灵园,也被忘记。可怜照顾吾的姐姐,染疾而亡,只留下吾一人,在钟灵园中,孤苦无依。”
“好可怜。”辛元道。
玉娇容道:“吾想念故乡的景色,便时常于夜晚看月。有一日,吾在看月亮时,忽然院中大树便说话了。”
“可有此奇事?”辛元张大眼睛。
玉娇容莞尔一笑,道:“起初吾也当是大树,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棋部一个顽童,夜不入寝,躲在树洞里。”
“一个顽童?”辛元将信将疑,玉娇容道:“他自幼无父,母亲也早离世,只剩他一人,孤苦伶仃。吾听他连夜哭诉,心感忧伤,却也不觉孤单了。此后,吾便装作小黄鹂,与他说话。”话锋一转,微嗔道:“可惜那个顽童,现在还以为黄鹂会说话!”
“啊?!”辛元被她说得一愣,面色通红,道:“辛元好笨!”转念又道:“那你缘何又去画部?缘何不告知吾实情?”
玉娇容眉心紧蹙,道:“吾因母亲交托,去四部学艺,最后便是画部。”思绪回转,那日丹青轩,众人首聚,肖彰捉住一人,弱不禁风,面色惊恐,却在浅浅一语间,声叩心扉,教人泪落两行。
“未知重逢,早相识,一语之间。”玉娇容道,“初见便是重逢,娇容心中很欢喜、很欢喜……”
此一番言语,说得辛元心头欲雨,道:“既是如此,缘何等到现在,方才相认?”
玉娇容拭干眼泪,道:“因为……吾要离开了……”
“啊?”辛元急道,“为何?”
玉娇容道:“母亲说,吾是梦境的公主,理应回到梦境。”
辛元心思焦急,道:“那……师父怎办?还有诸多同门,简嘉你也舍他们而去么?”玉娇容眉头紧蹙,长袖敲在地上,显然生气。辛元道:“你走之后,还会回来么?”
玉娇容满面愁丝,默然无语间,清泪如涓:“辛元,吾走了,你可别忘记吾。”
突如其来,未有答案,辛元满面通红,一语不发。只见面前秀手,递过一方丝帕:“辛元,吾走了,你可别忘记吾。”
无语凝噎,起手接过。玉娇容掩面而泣,匆匆离去;辛元呆立当场,手攥丝帕,良久不语。(本章完,全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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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