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9月9日訊】(3)暗流
7月底,國子默默無聞地開放回家了,走前據說想跟林子喝頓酒,林子推說三中那邊“有局兒”,沒賞他面子。國子走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送,卷著鋪蓋,拎個包隨主任往外走,臨出門時喊了一聲:“哥幾個外面見!”何永叫道:“還是你回來見吧,我還6年多哪,等得著你!”
邵林笑道:“一個破鋪蓋還帶走,楞吹牛說自己是有錢人。”
關之洲感慨道:“越是有錢人越吝嗇,這是常識。”
周法宏一咧嘴說:“你們小屁牙子懂球?這個鋪蓋、飯盆的一定要帶出去,砸了、扔了,留在裏面,就得還把你咒回來——老犯都知道這個講究,是不是棍兒?反正我上次就不懂,臨走把鋪蓋留給老鄉了,怎麽樣?回來了吧!”
棍兒不屑地說:“瞎扯,信那個沒完,我還帶走了哪,不也回來了?你命裏有幾次牢獄之災,這都是天意,不是一個鋪蓋卷決定的了的。”
“操,你要認命的話,還整天抱怨不給你減刑幹嘛?命啊,你就是這命!”周法宏看棍兒不跟自己合作,也氣憤地奚落起他起來。
前幾天,剛剛和老三出去送了一程小佬,小佬背了個大蛇皮袋子,裏面塞著被子,他說那是他老婆親手給做的,現在也離了婚,不捨得扔,算個念性吧。
小佬說:“我回去休整一段馬上回來看你們,拉一車西瓜來。”
老三笑道:“你有這個心我就知足了,大老遠的,甭折騰,過了年,老師我們倆也都出去了,到時候咱外邊聚,心情多好!”
其實老三說這話,是先有些心寒的成分在裏面了——三中有個跟他很鐵的犯人,早已經開放了,走的時候也信誓旦旦,說在裏面就交了老三一個朋友,回頭一定來給他接見,結果一去無音訓。老三一面有些落寞,一面替他解釋,說那兄弟這一出去肯定忙得腳朝天了,抽不出時間來。
把小佬送到警戒線邊上,朴主任把我們趕了回來,這已經算很給面子,一般犯人只能在工區門口遠遠目送自己的朋友離開,喊兩句祝願的話,不被管教回頭來罵就不錯了。
國子走後,空出了一個組長的位子,當晚成全了胖子。老三背後跟我嘀咕,說二龍原來有意讓我過去,結果林子來說了幾句話,二龍就跟老樸打過招呼,讓胖子官復原職了。
我笑道:“林子這是無意中救了我一把啊,你看我現在有心氣當那個狗屁組長嗎?不就落一不幹活麽,到時候再讓人給算計一把,不值得了。”
老三聽了這話,觸動了幾分心事,不覺歎氣。
老三跟我說完這事兒沒幾天,耿大隊很意外地找我談了次話,說是讓我放鬆放鬆,當個朋友跟他聊聊。他問了些隊裏的情況,主要是我個人的感受,然後笑道:“你有這樣‘不爭’的心態算對了,到這裏爭什麽?除了早些減刑回家,其他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前兩天我攔了朴主任安排你去值班的提議,其實他要想讓你去,根本不用跟我商量,呵呵,這些人啊,腦子裏也不乾不淨的,讓人討厭。”
我笑道:“朴主任好像沒有爭權奪勢的熱情了吧?”
耿大隊說:“你們在底下也是經常議論我們這些管教吧,有時候看得還挺到位呢,哈哈。”
“就象我當老師的時候,不能避免被學生議論一樣嘛。”
“——恩,還是少和他們摻乎的好,犯人家屬裏,找我關照的人也不少,不過我對你最放心,要保持現在的心態,不要因爲我的關係,讓你幹點活就不平衡。”
我笑道:“我是改造來的,哪能不幹活?”
耿大隊笑起來:“麥麥,你不用跟我說這個,有些話現在講似乎不合適,不過你們也都明白,在管教心裏,犯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抽煙不?”
我趕緊掏出煙來讓他,耿大隊笑道:“你挺機靈啊,不象天愛說的那樣文縐縐嘛,其實我不吸煙。”
我有些窘迫和懊惱,心說你也太缺了吧,拿我試驗著玩?沒想到耿大隊從桌鬥裏掏出一條“三五”來:“這個你拿去抽吧,跟別人就說家裏送的。”
我當然馬上推辭,不明白耿大隊犯了什麽病。
耿大隊笑道:“這個煙是遊平前些天楞扔下的,我又不抽,也沒有給別人上供的毛病,你拿走吧。——你幾個同學真夠意思啊,遊平他們跟我商量,想給監獄點業務,寧肯賠錢,就爲了給你多減刑,我也給攔了,用不著那樣。”
我把煙接過來放在旁邊,問了他一個大膽的問題:“耿大,你說這監獄能改造好人嗎?”
耿大隊樂了起來,反問道:“你說呢?”
我笑了。
耿大歎口氣,告訴我:“這問題在我剛當管教的時候,捆饒了我好長時間,我說這麽個地方,不把人越改越壞了嗎?——後來我的老監獄長就跟我說:監獄這個地方,是教人聰明的,教人長記性的,學了這兩樣,就沒人敢也沒人願意再回來。那些再殺回來的,不是沒記性,就是聰明使過了頭,覺得自己玩得轉法律了,混的開勞改隊了,哼,他說監獄就得狠,就不怕黑暗,讓你進來一次就後怕一輩子才好!哈哈,那是好多年前的話啦。”
我陪著笑起來,覺得他真的有些把我當朋友看待的意思呢,這副形象,和我見過幾次的老耿很有些不同了。
他接著說:“所以我覺得讓你吃點苦沒有壞處,雖然你這次進來得很偶然,但還是要長些教訓好啊。”
我說沒錯沒錯。耿大笑道:“遊平一喝酒,也跟我說實話了,敢情那小子以前也進來過呀,呵呵,他上次可沒少受罪,現在一提監獄就腦袋疼,做什麽事兒都講究三思後行了,你將來可能就沒有他那麽謹慎,你算輕鬆改造了呵,啊?”
“還不是托你的福?”
“我還怕我害你哪,要是你不塌實,跟那幫狗爛兒一鍋混,學些污七八糟的東西,別說跟你的同學不好交代,就是從我這裏也過不去,我馬上就下放你基層鍛煉去呀。”耿大隊笑著,語氣裏已經有些嚴肅。
我心裏緊了一下,臉上送著笑,謙虛地說:“我哪能那麽沒分寸?”
“你呀,別以爲我不照顧你,我不露面,其實也一直注意著你呢,聽說你跟一個什麽王老三的挺熱乎?”
我收斂了一些笑容,告訴他:“你也別聽他們說得熱鬧,我們就是一起吃個飯罷了,違紀的事兒,找不上我。”
耿大隊一邊調整著玻璃版下面一張表格的位置,一邊說:“那個王老三,據說又喝酒又文身的,有這事兒吧?”
我真的是吃了一大驚,一時找不到話來回答,我知道我不能斷然否認,那樣我就完了,至少耿大隊對我的看法會陡然一跌,可我也不能順坡就把老三給賣了呀。
耿大隊擡眼看我一下,拍拍玻璃版,似乎對新的佈局表示滿意,然後對我說:“你既然當過老師,就該清楚,你往講臺上一站,下面學生開小差、看小人書的,他自以爲做得很隱蔽,其實老師在上面看得明白著哪——我們管教也一樣,底下犯人的一舉一動,沒幾個能逃過我們的眼睛,問題就在於怎樣處理、什麽時候處理,說句無奈的話,還有就是選擇誰處理?既然你和王老三不錯,我也覺得可能是他有什麽可取之處吧,我不細追問你的想法,不過你該跟他點一下了,讓他好自爲之,不然,你就該力他遠些——我的話說的很明白了吧。”
我沈吟道:“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該怎麽做。”
“好了,回去好好幹活吧,晚上不要看太晚的書,別把眼睛改造壞了。”耿大又輕鬆地笑起來,我也笑了,起身告辭。
“煙拿上。”耿大提醒我。
回去我把這些話吐出來,老三眼都有些發直了,恨恨地輕聲道:“操,准是主任給我墊的磚兒,哼,在主任那裏,肯定是林子二龍搗的鬼了,這不往死裏上治我嗎?我老三不論對主任還是對林子二龍,都敢拍胸口說話啊:老三哪點兒對不住你們?現在快成了破鼓亂人錘了。”
我說:“你還是塌實住了吧,說實話,前一段你也是歡得夠戧,咱跟人家不一樣,底子薄,折騰不起啊。”
(4)後浪推前浪
老三在二龍屋裏一困,整個被二龍的陰影籠罩了,再加上被我點了幾句厲害,有些噤若寒蟬,表面上一下塌實了好多,而心中不平的火焰,卻從來不曾熄滅,經常跟我感慨一些人心不古的屁話。
因爲這幾個月陸續開放了一小撮畢業生,一中又招了十幾個新收進來,主任想叫林子去帶新收,林子拒絕了,背後學他跟主任說的話:“我現在就圖穩當走人,我這脾氣的,再打殘倆新收,不得繼續留級?”
老三那時是動了心思的,不過主任和二龍似乎都沒打他的牌,最後選了個讓我們稍微有些意外的人:李雙喜。
李雙喜也是個見風使舵的老船員了,老三一下臺,背後立刻不說一句好話了,老三交遊踴躍被他說成“扳不倒騎兔子沒有穩當時候”;老三對自己豐富經歷的大力宣傳被他一併歸爲“吹牛逼”;老三以前對他的好,也變成了拉攏和別有用心。崔明達一繼任,他就把一張跟老三混熟了笑臉貼上去,崔明達不歡迎也不討厭,大趨勢上,看樣子瞅著李雙喜還順溜吧。不過崔明達不象老三那麽熱情得發賤,李雙喜以前能從老三那裏得來的“福利”,在崔明達這裏就沒戲了,不過李雙喜毫不留戀老三那個“時代”似的,感覺上,他似乎對崔明達更加忠誠。平時沒話找話地就提自己在外面跟誰誰、誰誰誰是鐵哥們兒,那些人都是二龍以前的弟兄,他對二龍是仰慕太久啦。
李雙喜似乎是老三和日本兒的綜合體,既有一些流氓混混的基礎,又具備玲瓏剔透臭不要臉的阿諛嘴臉,在形象上雖不如老三威猛招搖但絕不淪于日本兒的委瑣諂媚,在心計上則不能趕超日本兒的陰險狡詐但絕不遜色老三的含卑隱忍。
李雙喜就象那些真正的楷模,在他的使用價值被發現之前,一直埋沒在蕓蕓群衆中默默無聞,一旦他的亮點被摩擦出火花來,突然就成了金光耀眼的典範。
一當上新收組的組長,李雙喜的翅膀就舒展開了,但他比老三和小傑有分寸,他知道自己該在多大的空間裏轉悠,不飛出籠子所圈定的範圍——在號筒,他絕不咋呼得滿樓道都知道他在教訓新收,在工區,他絕不在小傑說話前去管新收生産上的事兒,但哪個新收被小傑亮了相,李雙喜也不會輕饒他。
這撥新收沒什麽大成色,只有兩個人從一開始就引起我的注意,一個叫方卓,戴副眼鏡兒,是個剛畢業沒幾年的大學生,猥褻婦女罪;另一個叫高則崇,交通肇事逃逸,捕前系W市北區某派出所所長,副的。
方卓的到來,正好在“形象”上補充了小眼鏡孟長軍留下的空白——如果不是他和孟長軍一樣都戴眼鏡,恐怕“孟長軍”這三個字永遠也不會在我們的腦子裏泛上來。那傢夥已經開放了,走得稀裏糊塗,沒什麽響動,就象他在這裏時候一樣。
孟長軍和其他許多“小人物”一樣,仿佛歷史課本裏的人民群衆,只被籠統地戴個“歷史創造者”的高帽子,挂在統治者的主脈上,而他們的悲歡生死從來過往,是不屑被記錄的,疤瘌五那樣羊群裏站出來的駱駝,尚且只能做幾日談資,“孟長軍們”的湮沒無聞自然毫不希奇,每開放回家一個“小人物”,對絕大多數人來講,只仿佛身邊的一個氣泡在陽光或微風裏破滅掉、蒸發掉,是波瀾不驚的小事體,只有我這樣的“統計者”,才會在領料記錄本上劃上幾筆,把那個名字切割成碎片,那個名字所背負的一切罪一切苦都被結束,所有在冊的成績也一筆勾銷了。從此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都與四面牆無關了,他已經投胎轉世去。
“新小眼鏡”方卓的加盟,給周法宏帶來了一定的快樂,因爲他犯的也是猥褻罪,周法宏說:“可算找到有共同語言的了。”
方卓是學理工的,進來前在一家集體企業裏做技術員,自稱對“數控”很有研究,28,未婚,父母都在大學裏工作,搞行政的。
周法宏嘲笑他:“數控啊,糊弄傻逼行,我原來勞改那個地方就是數控機床,跟開洗衣機似的,你認得開關、懂得看表就行,還研究個屁。”
方卓也不跟他爭,只說了句:“我不操作,我是技術員嘛,只管維修和技術革新。”
方卓跟我們交代,說這次犯事兒也夠“冤枉”,不等他說怎麽回事兒,我們先都笑,好幾個人嘴裏不屑地罵了句“操”,誰都說自己冤。
方卓的老闆帶了幾個人在賓館搞招聘,方卓也去了。閑時,就跟一胖服務員亂搭和,那胖姐姐也上臉,說話葷的素的全有一套,弄得方卓他們幾個都挺愉快,有天晚上旁邊沒人,方卓急血攻心,趁姐姐拿吸塵器嗡嗡嘬地毯的時候,從後面把人家摟了一圍,手碰了滿滿的乳峰,更不能自持,下力抓了兩把,被胖姐姐來了個翻臉不認人,狂喊起來,賓館的人來了,把方卓扭住,不顧特特真誠的哀求,先打一頓,讓管片派出所接走了。
“你們老闆怎麽也得拉你一把啊。”我說。
方卓憤憤不平地說:“他還從後面踹了我一腳呢。”
“哦,”我笑道:“那倒也是應該。”
“我父母都氣暈了,沒碰見過這事兒啊,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加上賓館那邊的人關係硬,最後給送刑警隊了,猥褻,3年。你們說我冤不冤?”
周法宏道:“怨屁,我也猥褻,4年半啊——嘿嘿,不過我比你就值了,我讓那丫頭給我叼了半天,我還抽了她十來個嘴巴,你那算個屁情節啊,告訴你吧,判你不冤枉,可你他媽給判重了點兒,是不是老師?”
我笑道:“你先別把你那點兒糗事當俊寶兒了,你還以爲多光榮怎麽著?不過要說方卓這事兒,判得也算重些,好像用人民內部矛盾就可以解決了哦,是不是?”我把球踢回給周法宏。
“沒錯,這是一般違法,‘治安條例’就辦了,拘留半拉月,再罰點兒款唄。問題就出在你們家沒人,偏偏對方又咬的緊,不判你判誰,不知道這兩年嚴打呢嗎?還往槍口上撞,真憋不住了,花50塊錢找一野雞也不弄那刺激啊。”
何永笑道:“操,你是電把兒啊?光照別人不照自己。”
周法宏笑道:“他能跟我比嗎?我那是喝高啦,而且那婊子本身就是一雞,跟她們還客氣。”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心裏都通上了氣兒,使勁說方卓這事兒太冤啦,看著方卓被同情得無比痛苦和消沈的樣子,大家都有些開心。
既然只爲開心,並沒有十足的惡意,跟新來的聊了一會兒,大夥就都收斂住嘴巴,紮進網子裏奮鬥起來。我教著方卓穿了幾片網子,才注意到那個叫高則崇的派出所所長被朴主任叫去,一直在管教室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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