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四面牆正卷》(六十二)

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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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26日訊】第二章:圈地運動

(1)地下黨

在監教樓裏,除了偶爾的喝酒、打牌、串號筒,二龍基本上不出屋,回來就躺著,抽煙看電視,倒是經常有來串門的,一般都是二龍以前的弟兄。

我們不能大聲聊天,一喧嘩,二龍就煩,冷眼看誰一眼,准讓誰心裏咯噔一下,好幾天加著小心。大夥都摸不清二龍的脈,他口口聲聲讓我們隨便,可我們誰也不敢亂放羊,寬鬆得壓抑。

其實我也懶得動換,也沒有地方去,找華子吧,新收組太敏感,擔心林子嫌我招搖。於是除了看電視就是看書。

蔣順治來過一次,進來先跟二龍打了招呼:“龍哥我找麥麥呆會兒。”

“以前一個分局的是吧,過去吧。”二龍很痛快。蔣順治跟我說:“龍哥這人真不賴。”

當著二龍和大夥的面,我們不好聊這裏的事,就拿分局看守所當話題。周法宏也跟我們窮搭和,記得提到一個叫“缸子”的,蔣順治說他分四監去了,我就說龍哥以前也在四監呆過,二龍聽見個音,就問是哪個缸子,我們說了,他“哦”了一聲,說:“不認識,甭問也是一鳥啊。”

正說著,門玻璃輕響了兩下,我一扭頭,華子正沖我招手,我走出去,叫聲“華哥”,華子笑一下,神秘地說:“老師還有煙麽,先借幾盒。”我說“你等會兒。”要回身,他拉了我一下:“回頭給我吧,有兩盒就夠。”說完,和我一同進了屋。

二龍道:“跟我屋裏發展地下黨來了?”

華子邊坐下來邊笑著說:“跟老師說個小事兒,不過,我倒是在我屋裏給你審出一地下黨來。”

“哪部分的?”二龍問。

“西區的,翻江鼠的乾兒子,夠猛料吧?”華子笑道。

二龍從鋪上直起腰來,眼睛放出光來:“誰呀?”

“藍偉。”

“盲腸吧,你他媽拿我找樂?”二龍笑。

華子也笑起來:“你才找樂哪,那小孩叫藍偉,翻江鼠乾兒子,新收。”

“嘿,想起來了,是叫藍偉,快二十年了,翻江鼠進去以前,我見過這小孩,那時候這小子才兩三歲吧,胖呼呼的跟熊貓似的,就爲這名字,我才記住他,覺得好玩,當時我也這麽問了:咋不叫盲腸?哈哈。”

“真快啊,翻江鼠都死了快二十年了?……可不咋的,83年嚴打鑿的,一眨眼似的……咱那撥兒混的的,快沒了一半了。”華子有些惆悵。

“再加上敗氣收山的,現在還混的,沒幾個啦。”二龍也感慨起來。

華子起身道:“給你叫過來?”

“叫來叫來!兵兵去!”二龍興衝衝招呼。

趙兵跳起來出去了,很快領了個人進來,我們一看都暗笑起來,原來是關學習班那個小髒孩。

二龍也笑道:“你呀?”

小髒孩局促不安地說:“龍哥。”

二龍笑道:“你得管我叫伯伯哪。”

小髒孩迷惘地看著二龍笑。

華子說:“龍哥跟你乾爹是拜把子。”

小髒孩的笑裏立刻有了些新的內容,腰也暗暗向起直了直。

“還記得你乾爹的樣子嗎?”二龍點上一棵煙問。

小髒孩動一下腦袋,看不出是點頭還是搖頭:“常聽我爸念叨,我爸說我乾爹特喜歡我,捨得花錢。”

二龍道:“你爸還那麽瘦?”

小髒孩說:“前年死了,喝酒喝死的,我爸媽都下崗了,他煩,天天喝。”

二龍和華子唏噓兩聲,沈思著說:“你爸是個好人啊,老實得窩囊了,從不主動跟我們聯繫,多大事都自己忍,也難說,那年頭好人誰願意跟流氓攪乎啊。你爸沒跟你提過怎麽認識翻江鼠的?”

“提過,說那天他下夜班,看見一幫人打架,有個人拎把砍刀追倆小子,跑到我們胡同口,那倆小子沒影兒了,拎砍刀的自己也倒下了,就暈我們家牆根下了,我爸二話沒說,背他奔醫院就跑……”

二龍把目光轉向華子:“那就是翻江鼠,讓人砍了二十多刀,還越戰越勇呢,當時那場架,我也在,完事找不到翻江鼠了,後來才知道讓藍大哥給救了,沒有藍大哥,翻江鼠哪熬晃得到83年?多活了3年啊。”

二龍說完,遞了根“中華”給“藍大哥”的孩子,小髒孩猶豫地看華子,華子說:“接著吧。”順手也在二龍的手裏捏了棵煙出來,二龍問:“沒煙了吧,先拿兩盒?”華子笑道:“屋裏呢。”

二龍問小髒孩:“藍偉啊,你咋弄得這麽髒?新囚服呢?”

“叫胖子掐走了,他送人了,給我換這麽一身,沒工夫洗。”

華子忿忿道:“胖子淨幹這沒屁眼子事兒,回頭我給你要回來。”

“算了,不知不怪。呆會從我這拿一身乾淨的,把身上的都扔垃圾筐去。華子,晚上安排藍偉洗個澡?”

華子爲難道:“還是你跟侉子說吧,那逼的不買我帳,我臨走非給他留點紀念不可!”

二龍先讓趙兵給小髒孩找了衣服,然後讓他們一塊兒去水房:“告訴侉子我來兩桶開水。”

“回頭弄我屋來吧,我跟林子說去,明天就搬,正好疤瘌五的鋪空著。”二龍開口,華子當然沒意見。

二龍想起什麽,問藍偉:“小子什麽案啊?”

“盜竊,四年。”

“唉,窮的啊。”二龍歎氣道:“藍大哥活著不求我們,死了,我替他照顧照顧孩子吧,也算給翻江鼠還個願。”

“將來就讓藍偉跟你混得了。”

“我那不缺德了嘛,翻江鼠和藍大哥在地下頭也得罵我!”二龍把煙屁往一個小罐頭盒裏一扔,順手倒進點茶水,吱地響了一聲。

聊了一會,華子又講了幾句王老三的壞話,二龍不感興趣的樣子,只膚皮潦草地和了幾把稀泥,小髒孩容光煥發地回來了,笑臉開放著,一身新行頭,精神了數倍,二龍笑道:“這才像個樣子。”

華子站起來說:“你們聊吧,我先睡了。”

二龍擺擺手,讓藍偉跟華子一起回新收組去,自己沈吟了一會兒,又想起茬口來,問我:“剛才華子跟你要煙了吧?”

我笑著應了一聲,二龍皺著眉,嘟囔道:“戚,淨弄些貓的狗的事兒。”

(2)正史日記

逐漸地,“閒暇”時間一多起來,除了聊天看書,就心裏癢癢地想寫寫日記,周法宏說:“勞改隊隨便,老犯裏好多寫日記的,解膩歪唄。”我說這玩意帶得出去嘛。周法宏說:“那看怎麽說了,你寫封信,說話走基點兒還打回來呢。你要是寫健康向上的,一顆紅心向太陽的,別說日記,就是寫書都能出版,隊長們還支援你哪。”

我想這事還是得跟二龍過個話,我晚上隨口問他:“龍哥這裏面寫東西叫寫吧。”

二龍無所謂地說:“寫你的吧,寫‘毛選’、‘三國’都行,沒人管,咱組裏更自由,你們誰愛寫什麽寫什麽,誰愛學什麽學什麽,都進步了我還替你們高興呢。”

我笑著說:“咱這裏不還有個學校呢嗎,咋也看不見誰去上課?”

“快了,初中以下的,正統計呢,我已經報完了,咱屋裏還有豁嘴跟趙兵啊,都給你們報上了,過了年開學。”

我並不關心這個,順這二龍興致聊了一會兒,就翻騰出筆記本和圓珠筆,托在膝蓋上寫下幾個字:“我的改造歷程”,下面是抄錄的監教樓廳門口的標語:“服刑一分鐘,改造六十秒”。

下面是我的第一篇獄中日記。

2002年1月20日,星期二。

一個月前的今天,剛剛過了自己32周歲的生日,沒想到政府還記得我的生日,派炊廠的飯車給我送來了一盒雞蛋面,可惜面被二中的雜役冒領了,我們隊長知道後,馬上過去批評教育了那個素質很低的犯人。生日面沒有吃到,但我的心很溫暖,決定一定要好好改造,不辜負政府的關懷。

元旦那天,雖然改造任務很緊張,政府還是給我們放了一天假,還特意改善了伙食,讓我們感覺象回到了家裏。犯人們發自肺腑地說:“政府對我們太好了,不認真改造,對不起良心啊!

想到了和我一起走上犯罪道路的施展,不知道他在W監獄裏的情況怎樣,真希望他能安心改造,早日洗心革面,獲得新生。

……

我把日記本塞進被子下面,靠鋪外的地方。

藍偉正在原來疤瘌五的鋪上看著我,我笑著用大家新給他的稱呼問候:“小偉還不困?”

“睡不著,不知道下個月我媽來不來,眼看就過年啦。”藍偉嘟囔道。

二龍說:“想什麽想,這裏不缺你吃不缺你喝的,睡覺吧。”

藍偉還是猶豫著:“龍伯,我剩那網子真不用縫了?”

“叫你睡覺你就睡。”二龍有點煩躁,藍偉不言語了,扭身鋪被子。

在這個房間裏,二龍的話就是真理。即使出了這個門,從朴主任到林子,也都越來越買二龍的帳,至少表面上看來如此。因爲他們掌握的情況,肯定比我們零碎風聞來的消息更可靠和豐富:二龍的“門子”,是W市監獄管理局的一位老佛爺。

對管教們,二龍極端鄙視,朴主任在他跟前反而要加著小心,和顔悅色的,似乎面對著自己的好弟兄。而林子照做他的大雜役,面子上敬著二龍,兩個人走動得也熱乎,朴主任看著心裏應該塌實著,如果這兩個人出了矛盾,他恐怕就要頭疼啦。

趕上朴主任值班,送我們回來後,一般也不急著走了,先在號筒裏呆一番,或者到林子那裏坐,或者來我們屋裏和二龍聊聊,關心一下疾苦。二龍不冷不熱的,一邊跟主任搭和,一邊不忘了看電視,弄得主任不尷不尬,後來來得少了,二龍也不屑於狐疑,我們也落個輕鬆,不然還都要爲主任局促著,得規規矩矩溜鋪邊坐著,或者到外面溜達,有“家”不能回。

“主任說你有點‘口悶’啊。”林子剛送走了主任,就過來笑著跟他反映。

二龍說:“跟他有什麽聊的,尿尿都尿不了一個坑裏。”

華子笑道:“剛才主任跟我說了,下半年的票下來了,專門爲你追了一個積極,夠意思啦。”按規定,10月份以後下隊的新犯,是沒資格獲得獎勵票兒的。

二龍說:“兩不該欠了。”

二龍那意思,他是沒必要領誰的情的。

“到飯館吃飯,我買了單,小姐還得說聲謝謝哪。”二龍笑道。

林子道:“其實老樸也挺不易的,他那歲數的,將來也沒什麽大前途了,當個主任頂死了,他就求一平安,生産搞上去,隊裏別出亂子,就燒高香啦;不象郎大亂,屁泥本事沒有,還紅了眼想望上熬擠哪,聽說現在還進修呢,學歷不夠,提拔不了,急得哥們兒什麽似的。”

“還是當流氓好吧,啥學歷呀,有實力就行,不弄那形式主義。”

林子笑起來:“現在流氓也講究文化檔次啦,國外的黑社會,都搞大企業,光會打打殺殺吃不開了。”

“操,咱吃的就是那些大企業、大老闆,自己當老闆有什麽意思,老闆們掙了錢,乖乖往咱腰包裏塞不更舒服?看的就是你有沒有實力,能不能給人家平事兒。”二龍堅持自己的觀點。

林子站起來說:“我是專門過來發帖子給你的,下禮拜寶兒就開放了,那小兄弟跟我一年半,也挺不易,臨走我給他擺一桌餞行,你過來喝酒就行。”

“一個小不點,你搞那個幹嘛?”二龍很隨意地說。

林子笑道:“自己的弟兄,跟我一場,我能不善待一下嘛,孩子家裏也窮,我叫他走的風光些,也留個念性不是?給個面子吧,沖我。”

“都誰呀,別弄一幫雜役給一小勞作送行啊,搞大了。”

“別人都沒叫,叫你就一個意思:喝酒——有酒弟弟能不叫你過去?”林子邊走邊笑著說:“你不去我叫弟兄們過來擡你!”

二龍在後面喊他:“哎,爛貨什麽時候過你那去啊?”

林子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笑:“我看把兵兵發給我算了,你這不是有小偉了嘛。”

二龍說:“甭打兵兵的主意,今兒晚上我就把他收了房,看你死心不?——爛貨你要不要吧。”

林子道:“有點含糊了,越看這小逼越不可人疼。”

霍來清正在門外縫合,當即踴躍地說:“林哥你看我表現不得了嗎?”

二龍笑說:“就是他吧,你先就乎用著,寶兒一走我就轟他滾蛋。”

“行啦,就這麽定了,先試用他一個月。”林子笑著關門走了,在外面還找了霍來清一句:“你天天掉網子裏,到時候咱倆誰伺候誰呀?”

“林哥我抓緊幹不得了嘛!”霍來清看來是熱情高漲地要跟林子當小弟啦。

二龍開始讓趙兵打水,準備睡了,我們也獲准鑽了被窩。我趴在枕包上寫了幾行日記,算把今天打發過去:

“聽說龍哥被評爲積極分子,我們都替他高興。

聽說郎隊在進修,真佩服他的上進心。像朴主任那樣一心撲在管教工作上的老幹部,也叫我敬重。他們的精神都值得我們這些人學習,不愧是我們改造道路上的指路明燈。

林哥和龍哥探討了將來的發展方向,林哥想去幹企業、做生意,龍哥覺得還是服務行業比較理想,認爲成功人士還是需要多方面幫助的。

煙快抽完了,得控制一點了,提前購物的話,又不好意思總麻煩龍哥他們。他們每天已經夠忙了,有很多事情得操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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