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裡的日子是最難熬的。天氣寒冷,肚子又餓。田野上的野菜早沒了,梧桐樹已被剝光了皮,榆樹枝上早沒了葉,凡是能填肚子的野草野果,到了冬天都不見了蹤影。我們餓得實在難受,又去跟牛搶食。
為了使耕牛能夠順利過冬,飼養員每天下午都要煮幾斤胡豆來餵牛。我們躲藏在牛棚的角落裡,瞅準飼養員把胡豆倒進牛槽出去的空隙,我們就一躍而起,把牛吃的胡豆拚命往口袋裡裝。有的牛看見我們搶牠的食物,急紅了眼,四腳不停地刨地,還彎著頭用角尖來頂撞我們。
偷吃牛食的事情很快被發覺了,生產隊長把我們幾個小孩弄去罰站了兩個小時。因為我們幾個人是隊裡公認的乖娃兒,免了挨揍。
為了胡豆不再被偸,飼養員又想了一個辦法:等胡豆煮熟以後,就把人尿撒在胡豆桶裡才拿去餵牛,這樣一來就無人與牛搶食了。
哪知這辦法只管了幾天,又發現有人偷食耕牛的胡豆。原來人們把尿泡的胡豆拿去用清水洗兩遍,又往嘴裡塞。
公豬房裡的豬食也是我們搶食的物件。人民公社時期,耕牛和生豬都是集體的寶貴財產。如果沒有得到上級批准,私殺一頭毛豬是要被判刑的。那時候,集體的什麼都是寶貴的,只有人才不值錢。公社大隊的幹部可以隨意罵人打人,打死了人往山溝裡一扔就了事。
公豬場裡的那些豬,有時比人還幸福。它們吃了睡,睡了吃,根本不愁餓肚子。飼養員害怕把豬餓瘦了,上級檢查來了受批鬥,還把紅苕煮熟了餵豬。她們把煮熟的紅苕裝在大黃桶下面,上面盛上潲氷,按時舀出來給豬吃。
我們趁飼養員不在,跑到飼養場裡,把衣袖捋得高高的,把手臂伸得長長的,踮著腳去撈桶底裡的豬食。我們站在豬食桶旁邊,一邊撈一邊吃,等填飽了肚子才離開。那味道雖然有些酸臭,但那時都當作了美食。
那些年,養豬場裡經常發生豬瘟病。為了防止瘟疫漫延,那些奄奄一息還未斷氣的病豬,就被社員拖到山溝裡掩埋起來。誰知這樣一來,卻給人們創造了加餐的機會。
白天被飼養員埋掉的那些病豬瘟豬,晚上就被人們打著燈籠火把從土裡挖出來,刨光洗淨,大塊大塊地丟進湯鍋裡,還不等煮熟就撈出來撕啃。這些瘟豬肉,雖然無鹽無味,饑餓的人們卻像餓狼撲食一樣圍在鍋邊上,你一塊我一塊地撕咬著,咀嚼著,吃得津津有味!
那時候,我要不是小偷,早就餓死在荒山野嶺的山溝裡了。
三年困難時期也有不做小偷的人,他們不是生產隊長就是支部書記。他們不偷,只是拿!權力在他們的手裡,沒有人看見的時候,伙食團裡的糧食任由他們悄悄拿回家去。
一九七九年的秋天,我在五險岩下邊的渡口過渡,船上只坐了三個人。一個是洋溪區的韓書記,一個是我,另外一個是個穿花衣服的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韓書記看了看姑娘,問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六一年。」姑娘回答。
「你父親是支部書記?」
「不是,是生產隊長。」
「我就說嘛,那個年代普通老百姓連肚子都吃不飽,哪裡還能生育?」韓書記感慨萬分。
他的話把姑娘的臉說得紅一陣白一陣,顯得很不好意思。
在那饑荒年代,還有誰不是小偷呢?
待續@
責任編輯:謝雲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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