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端人口:中國,是地下這幫鼠族撐起來的(1)

作者:派屈克‧聖保羅(法國)

中國北京一景。(公有領域)

font print 人氣: 1445
【字號】    
   標籤: tags: , ,

北漂的民工與移工構成了北京的日常風景。他們以勞力換取微薄的溫飽,成為支撐北京城運轉的底層基礎勞力。一旦進入北京地底,舉目所及皆是懸殊至極、貧富問題的見證。

鼠族是個錯誤的決定啊!

現在我很確定,當初決定寫一本關於鼠族的書是個錯誤。寫這主題面臨的障礙實在太多、太巨大了!

第一次在北京地底進行採訪時,才幾分鐘我就被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地底的世界是個祕密天地,裡頭的居民畏於透露他們的生活條件而傾向藏匿隱忍,免得失去他們靠著毅力持續工作掙來的那麼點東西:一個棲身之所——儘管這處所再怎麼骯髒不堪。

至於這些地下世界的經營者,他們仗著當局的包庇遊走中國灰色地帶,幹著不怎麼光彩的事,小心戒備地在這些迷宮的入口守著。

要如何才能更進一步接觸鼠族呢?頂著一頭亞麻色金髮的我,機會渺茫。

最初打算開始這場冒險時,我馬上聯想到德國記者華萊夫,他為了揭露一九八○年代德國萊茵河地區的仇外情形而偽裝成土耳其移工,最後將親身經歷出版成書《最底層》,但很快地我就不得不面對現實。華萊夫當時可以毫不費力地操著一口土耳其腔德語來接近他的目標,但我卻永遠不可能變裝成一個中國人還毫無破綻;況且以我的中文程度,就算真的成功扮成中國人好了,也只能當個啞巴。

一九九九年我第一次被派遣潛入非洲報導時就像現在一樣沒什麼斬獲,當時獅子山武裝團體「革命聯盟陣線」(RUF)發動「不留活口」(No living thing)血腥屠殺,在短短數星期內造成六千人死亡、數萬人被截肢的時候;在靠近獅子山共和國首都自由城幾公里外的叢林裡,我被一群頂多十二歲、拿著AK-47步槍的孩子逮個正著。這些娃娃兵是叛軍招募的,他們的首領認為我一定是白人傭兵或是間諜,我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說服他們我只是個記者。

但現在呢!我得輪番假扮成對中國充滿熱情的社會學家、作家、企業老闆、想替他的廉價勞工找住處的臨時承租人等等,什麼身分都行,除了記者——中國人最提防的一種人。

要如何接近底層階級,並讓他們接受我?我沒有半點頭緒,手上籌碼脆弱且不堪一擊。

我既不能偽裝成漢學家,也不能假冒成某某中國大學的研究員。我只能依靠「優優」,他是我北京辦公室的助理,同時也是朋友,負責翻譯。但我該如何讓他明白,有些提問的重點不在於問題本身,而是丟出問題之後能夠引起對方什麼樣的反應或套出什麼話?

優優在訪談時的口譯做得十分好,然而他是否有辦法同時從多個對話當中,抓到我無法體會的微妙之處?

剛進新聞界的那幾年,我投身戰地報導,試圖理解驅動瘋狂人性的種種機制,以及生活(或者說某種貌似正常的表象何能在戰爭中繼續存在)。深入悲劇事件的核心、有時緊貼著極端的惡而行,不知不覺我已然學會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也許必須如此我才能承受得住一切;比如在獅子山共和國,目睹沉迷吸毒的年輕人把一個九歲的孩子推出去,威脅他砍掉農民的手;在加薩看到小孩在槍林彈雨中奔跑;或是在象牙海岸的村子見到老人被活活燒死。我可以用同樣的無動於衷,跟小劊子手、卑劣的迫害者或是發光發熱的英雄往來。

我習慣與黑暗打交道,機械性地描述事件,無須建立起任何關係,刻意避開一切可能的情感連結。

但鼠族的故事是另一種挑戰。我必須讓這些底層的人接納我,進入他們的內心世界且說服他們跟我講述其生存訣竅。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偽裝成他們當中的一員來達到這一切目的,也知道中國人對所有外國人都心存戒備。然而他們喚醒我內在某種新的關注,我想理解是什麼樣的能量使他們能夠忍受如此條件。我想明白他們面對這個繁榮發展的國家有何感受。

我熱切想知道他們對共產黨有什麼想法、心中是否潛伏著反叛的種子。這群人會不會有哪一天將撼動這個國家、要求民主,或單純為了討回他們該有的權利?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什麼樣的未來?對這個世界,又對歐洲了解多少?覺得自己「鼠於」明日強權的一分子嗎?

雖然這麼想著,但從今以後要接近他們的世界,我看無異天方夜譚。

……話說回來,換作一般市民,要是一個外國人跟他們提起敏感話題,他們多半馬上把嘴巴閉得跟牡蠣一樣緊,尤其是生怕被房東掃地出門的老鼠。如何讓這些棲身陰暗腸道、有損北京顏面的居民信任我,進而披露他們的生活,誠為一大考驗。有些被害人之所以揭發醜聞,為的是從中得到點什麼,但這些我要採訪的人不同,他們只會失去一切。

聚龍花園的「老」鼠

「紐約玩完了,以後世界的中心就是北京。」
二○一三年時,為了說服我女兒約瑟芬和我一起到中國,我對她這麼說過。

現在我們卻在「聚龍花園」,也就是我們中國住所的社區地下室,發現了住滿民工的宿舍。他們大部分都結婚了,但只有社區的清潔人員才會夫妻同住,其他人則被迫像未婚男女一樣分居。滿臉汙黑的男人是附近建築工地的工人。掛著黑眼圈的女人負責打理工人體育館一帶餐廳、酒吧。從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五點,接著是晚上九點到清晨六點,她們都在地面上工作,其餘時間則遁入地底。

就像聚龍花園多數的居民,我們不曾想過自家腳下會存在這麼一個平行世界,畢竟就在距離這裡兩步之遙,錯落著全中國乃至全亞洲最時尚、最高級的夜店。北京這張時尚臉孔教約瑟芬目眩神迷,隨手可得的愜意生活與自由,讓她可以進出一些在巴黎受限於年紀而不能去的夜間場所,她實在難以想像自己住的公寓底下竟然有這麼一個暗黑宇宙滋長著。而且我們還是在這地方住滿一年後,因為這項鼠族的調查計畫才偶然間發現了它。

中國是個極為矛盾衝突的國家,只要仔細探尋,往往會發現與原本認知截然相反的另一個現實,兩者南轅北轍。在這兒眼見不一定為憑,表象可能只是空殼。我的前輩尚‧勒克萊爾‧莒薩布隆熱中研究中國,他在那個年代近距離觀察了中國從經濟開放以後的發展,認為它是個「魚目混珠的帝國」。就這一點而言,這個國家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待續)

——節錄自《低端人口》/ 聯經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李梅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圓仔花不知醜,大紅花醜不知…… 大概要三、四十歲的人,憑藉小時候曾經叨唸過兩句類似口頭禪又類似童謠的字句,才會想起這兩種花朵的姿影。
  • 我和Chee在那次聚會中認識了各行各業喜愛咖啡的人,甚至是一輩子都無法認識或理解的人。咖啡在他們每個人生命裡各自扮演不同的角色,也點燃了相遇的火花,
  • 別人的主角是錢和有錢人,我們的主角是茶與茶農,這樣的論壇真真是低到泥土裡。出門就可以摘到茶葉,彎腰就可以與蟲蟻接觸,還有那陣陣的清香啊,聞之即醉。
  • 一碗茶,到底滋味如何,只有喝的人才知道。
  • 生做麵包師,死為麵包魂。起初我把重點放在酵母上,我開始和酵母交上朋友,我開始懂它的語言,我可以感受到它餓了、冷了、感冒了、生氣了,和別人打架打贏了……於是我逐漸了解它的行為模式。
  • 老祖宗比我們想像中聰明多了,當他們發現麵糊置放的時間較長,會產生氣泡和酒香,接著烘烤麵糊,意外得到了口感外酥內軟的麵包,因此學會製作麵包。
  • 每天看到圓滾滾的麵糰變成簡單而豐富的麵包,再怎麼辛苦都無怨無悔。每個晚上都對第二天充滿了期待,我希望我離開人間的最後一天是手握著出爐鏟,在麥香中平和的離開,然後在另外一個世界還是繼續擔任麵包師。
  • 看過奔騰的冰,該知道河不會凍死。果然,第二年早春,河就從冬眠中醒來,連一個懶腰都不伸,匆匆上路,要把一冬天耽擱的行程趕完。
  • 幸運的是,人類文明終究很快克服生產力不足,也因此延長了壽命。不同世代,或越來越多世代的人共處同一時空,相親相愛,不但是普遍的現象,更成為社會核心價值,成為幸福家庭的指標。長壽則成為生活品質、社會文明的指標。
  • 知識激發想像,是想像力的能源。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