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爺」點著旱菸袋,不緊不慢地說:「老善哥一輩子積德行善,和長工一樣幹活,一個鍋裡吃飯,鄉親們誰有了難處他都幫,災荒年還開倉放糧,人們都叫他陸老善。共產黨開頭時,減租減息他應著,支前送糧他帶頭,當時還表揚他是開明人士、好軍屬。唉!他沒出去,也是故土難離,還養仗自己是軍屬呢!土改時,他家有六十畝地,還不到海子家的一半,都劃成了地主成分。他家這些地都是祖祖輩輩,用血汗積攢下來的,平分土地分就分唄!可是土改工作隊說:不行,還得分車馬農具和房產。他們親自出馬,把老倆口從住屋攆到瓜窩棚。」
「最不應該的是分浮財。說山前莊群眾落後,鬥地主打不開情面,沒有轟轟烈烈。他們還把其他地方的農會鼓動起來,說是土改『掃蕩隊』,到臨村去掃蕩地主家的浮財。誰掃來的歸誰,各村的『掃蕩隊』,大多都是二混子,見錢眼開。一個村一個村地掃,你掃我村,我掃你村,都掃紅了眼,好人都看不上這夥人,管它叫:『紅眼隊』!為了鬥出浮財,『紅眼隊』一來就吊打飛刑,燒烙鐵烙。哪個隊鬥出浮財了,工作隊便挑唆其他隊說:『看!你們以前的鬥爭不到火候!』那個『紅眼隊』被激怒了:『我們鬥咋不交出來?』便回頭再掃蕩。就這樣反反覆覆地重茬,有哪個地主能活過來吧?老善哥走了不久,老善嫂也跟著去了!順子,這些年我沒跟你說過細情。你媽她臨走時閉不上眼睛啊!一遍遍叨念:沒見順子一面!沒能見順子一面!!」
「老山爺」那淚花在眼裡再也存不下了,一顆顆地滾落下來。老人家低下了頭,用他那粗糙的手擦了一下淚水,擤了兩把鼻涕,又說:「人死了,工作隊還不許人們靠前,說誰收屍就是跟地主穿一條褲子。我沒聽它那個邪,不怕它給穿一條褲子,好歹把老人發送啦!」
我看陸伯伯已淚流成河,便遞給他一個手帕,他再也忍不住了,擦了又擦發紅的眼睛說:「我後來聽說了,想回家看看,部隊首長就是不讓,說:『要劃清界限,背叛本階級要徹底,團員也要講黨性,不能搞人性,要革命就得丟掉親情!八路,軍人,得講服從!』可憐,可憐我那二老雙親哪!」說著,泣不成聲了。
大家沉默了一會,我說:「什麼黨性、丟掉親情,過去都是騙人的!據我所知前些年,有個區長給他過去是富農的老丈人辦喪事,大講排場,光收禮錢二十萬。」
東來校長說:「現在農村有錢的,可比過去地主還地主,老善爺幾十畝地,才僱了倆長工;咱們這兒的周二狗子,一下子包了村後五百畝山地,僱了農工二十多人,辦養雞場、辦豬場,還有武警復員的當保安、保鏢,這就不是剝削了?共產黨的宗旨不是消滅剝削嗎?」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他可邪虎了,那個山地,誰去放會兒奶羊、割把草、挖幾根野菜都不行,有保安看著。還寫上牌子:『抓住一次罰款五十元!』過去的地主可沒這樣。」
二舅媽插話說:「現在只是地主換了人,換成了當官的和他的三親六故,都成了地主、資本家!它就不能再講消滅剝削了!」
後排坐有個壯實漢子起來說:「周二狗是個啥東西,誰不知道他,狗裡狗氣的,就會耍嘴皮子。可當了家樂公司的總經理,還不是有後台撐著嘛!」
校長接著說:「咱們在家裡講,說白了周二狗只是前台的一個影人子,真正的老闆是他姐夫——市公安局長張正人。咱這兒的鄉書記也撈著些好處,要麼這土地一包五十年,也沒花幾個錢,每年『退耕還林』還給倒找錢。咱村是鄉所在地村,也沒得著啥。」
他又轉向我說:「他那個家樂大酒店,正好在市裡的紅燈區,餐飲、住宿、洗浴、足療、按摩一條龍,全方位服務。據說,原來正人局長在那紅燈區裡,都有好漢股。他還覺得分紅不過癮,設套兒把一家大酒店老闆給關押起來了,老闆娘出面找到他,答應罰款放人,給弄得傾家蕩產,才把酒店廉價轉讓給他小舅子,實質是他。最近,正人局長又以周二狗名義,承包了市工藝品廠,改名家樂民族藝術品廠,說與勞教所聯合開發出口產品,正在對外招商呢!」
看來我這個當喉舌的,真不瞭解下情啊!他咋知道這麼多,準確嗎?
校長可能看出我在想什麼,又說:「這都是確有其事的,很多是周二狗為了顯示闊氣,自個講出來的,再加他周圍還有不少我的學生。」
炕梢有個中年婦女說:「你還別小看周二狗,他雖說是跟在他姐夫身邊的一條狗,可他那鼻子也挺靈的。不信,一會就可能找到這兒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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