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人權博物館的「畫話：一座島的故事」人權教育繪本工作坊，一直是我關注的台灣自製繪本，首屆首獎作品《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已經是備受大小讀者肯定的精彩之作，接下來幾屆也有《走出霧之森》、《翻頁之後》、《發現》等獲獎作品陸續出版。在今年初，我們更一口氣等到了《長頸鹿總統》、《牆外的牆》！分別以童話寓言與寫實故事的手法，和孩子談人權與自由。
從前從前，火車來到小島
走出霧之森
翻頁之後
發現
長頸鹿總統
牆外的牆
這本書的封面極有意思，只有長頸鹿穿著西裝的上半身（脖子）卻沒有頭，每個讀者都可以把繪本放在自己下巴處，感覺一下自己成為領導者有多威風。不只如此，若讀者夠仔細，就會發現在某一頁，長頸鹿總統竟變成了長頸鹿國王！民主與專制的變化，只在一念之間。
（圖 / 長頸鹿總統）
我非常佩服作者，以高明的手法提出了過去人權繪本較少提出的面向，在選舉結束後，人民真的有如同政治人物的競選口號一樣變得幸福嗎？有沒有可能，大家只是在追求更好的未來，卻因此失去了民主？這個世界真的有所謂的救世主嗎？這次沒選好，下次好好選就好，這句話真的可以成立嗎？有沒有可能，這次的選舉就會影響未來的每一場選舉？
別忘記，當國家開始改變，鸚鵡記者穿梭其中，記下了眾人的懷疑、信念、價值觀的變化，最後，他卻也利用自己熟知的手法，得到了權力，警世意味濃厚，讓本書大加分。
《牆外的牆》則是完全不同的創作手法，故事才剛開始，作者就讓我們知道，這是一個「不對勁」的狀況，小女孩所看到的美麗風景，只是一小張貼在牆上的圖畫，還有媽媽口中的故事，真實生活裡，小女孩和媽媽住在被灰牆包圍的小空間裡，唯一可以稱上正常生活物品的，只有女孩手裡的布娃娃。
在這樣讓人不安的場景裡，作者沒有多拖延，媽媽很快地被帶離，只留下了小女孩。對台灣白色恐怖稍有認識的讀者，馬上就能判斷出作者的故事原型，應該是台南丁窈窕，她被捕入獄後生下一女，被處決時，已經三歲的小女兒向獄方哭喊著：「我媽媽不是壞人，你們不要槍斃她！」
故事的下半場，小女孩已經長大，離開了被灰牆圍住的小空間，享受著行動的自由，但她睡醒時會流淚，也見到象徵專制的威嚴高牆未被拆毀，人們臉上紛紛戴著口罩，猶如另一種牆，阻隔了情緒與感受的交流。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自由呢？那年牆上那幅畫的風景留在女孩心裡，心裡自由的風景，女孩必須靠自己尋找了。
本書以丁窈窕（1927-1956）為故事原型。（圖／牆外的牆）
我想不少家長會發現，或許是台灣所背負的沉重歷史使然，國內的人權繪本總有種使命感，或因以真實歷史人物為題，而情節讓人傷感，這是繪本發展的必然之路。人權繪本屬於「硬主題」，也是台灣本土繪本發展過程中，可以說是最晚起步的一塊，題材選用與故事呈現方式，也仍有許多發展空間，但可讀性不會因此降低，毋需批評，我們的創作者正在努力面對歷史，他們正努力引導更多讀者去看見人權與自由之重。
但我很樂意，讓孩子看到各國人權繪本的多樣性，例如幽默感強烈的葡萄牙繪本《誰都不准通過》，已經是八年前出版的繪本，但以戲謔的手法，又談嚴肅的專制政治，也談被將軍劃下的「界線」是否有存在必要。
誰都不准通過!
在將軍的規定下，沒人可以踏入右邊那一頁。（圖 / 誰都不准通過！）
這本書在當年出版時，採用手寫字（是真的寫在紙上去掃描排版），並以孩子熟悉的彩色筆不描框的畫圖，呈現隨意又繽紛的自在感，而且書裡細節滿滿，例如，當衛兵聽從將軍的命令，不讓左頁任何人過去右頁時，好多人陸陸續續來了，踢球的小孩、想打電話的外星人、教訓著衛兵要放尊重一點的老人、不能跟陌生人講話的小紅帽、挖著地洞逃亡的逃犯、還有飄在空中的太空人、一家三口正忙著要去生下二寶的家庭，甚至連作者跟繪圖者都在裡面。
而且就在大家吵鬧爭執時，一顆球彈到了右頁......衛兵先是通融小孩去撿球，接著也沒辦法再攔著誰了，衛兵的讓步，可說是與人民站同一邊，也可以看成聰明的討好眾人，所以大發雷霆的將軍想到的，不是叫衛兵去把大家趕回來，而是捕捉那位不守命令的衛兵！
這本書談了領導者提出強硬的規定，下屬便不疑有他的遵守，人民的質疑與衝突的發生。這位將軍是不是像極了長頸鹿總統？他們或許都認為自己必須守護、制定對大家都好的規定（例如將軍其實是為了不讓犯人逃亡，可是連要生產的產婦都不准移動），權力的魔力又讓他們失去了溝通與協商的耐心，毫不猶豫地，只想命令每個人都乖乖聽話。這本書有太多可以討論的角度了！
義大利繪本《偷走天空的海軍上將》故事也不複雜，如同書名，一位手長長的海軍上校偷走了天空！但本書創作手法極有特色，書裡除了藍天與上將，其餘圖畫都只以黑白線條繪製，再藉由實物疊加平面圖畫，讓書裡的2D角色看著海軍上校一點一滴霸占了3D世界裡的整片藍天。
偷走天空的海軍上將
海軍上校一點一滴霸占了整片藍天。
林廉恩《森林裡倒下了一棵樹》裡的達西先生，在家園逐漸被黑暗勢力蠶食鯨吞時，選擇忽視現實、獨善其身，最後他失去一切，被迫離開家園。《偷走天空的海軍上將》裡的人民起初也沒什麼反應，頂多嘲笑海軍上將的貪婪，但沒人願意站出來阻止，幸好，最後有個單純的孩子戳破了成人漠視的謊言，大家不得不站出來，合力奪回失去的權力。
森林裡倒下了一棵樹
達西先生選擇獨善其身，最後失去一切，被迫離開家園。（圖／森林裡倒下了一棵樹）
例如以貓為主角的《我們測量你》，光看前幾頁可能會讓愛貓人士為之瘋狂，幫貓測量體重、身長、視力，甚至是頭顱的寬度、貓鼻與貓尾的長度。接下來，是貓的體力、敏捷性、耐力、注意力和思考能力。直到最後，進入社會的貓，測量的單位變成工作成就、餐點價位、搭乘經濟艙或商務艙，以及社群媒體貼文流量，每隻貓都情不自禁盯著手機看，衡量自己與他人的高低之差。
這本書十分諷刺，在複雜的現代社會中，比較與歧視從未停歇，從孩子的外貌體態、學業表現，到長大成人後的職場頭銜與服飾配件，所有的測量故事都指向一個問題：人可以被標準化嗎？我們透過各種條件不斷評價他人價值高低的同時，自己也正在被評價中。
我們透過各種條件不斷評價他人價值高低。（圖 / 我們測量你）
《陶的故事》則是一名越南女性移工的平凡一天，封面是美麗寧靜的越南鄉村風景，封底卻是一間又一間排得密密麻麻的工廠。作者用平淡無奇的口氣，敘述著陶每天一成不見又十分緊繃的職場生活，不安全的工作環境、受傷也要看老闆臉色、因語言不通而回話錯誤被嘲笑、不適應的飲食、難熬的天氣、微薄的薪水⋯⋯即便如此，陶還是決定在難得不用加班的夜晚，煮一頓家鄉菜，撫慰和自己在異地相依為命的女兒。
根據資料，作者參考的背景是南韓大邱的某處工業園區，他觀察到不只是滿布危險的廠房（擠滿機器和尖銳零件），也察覺到本國工人與移工之間看似尋常、其實暗藏衝突的緊張關係。隨著故事結束，無論在韓國或台灣，陶的平凡故事依舊日日上演，但這樣的繪本讓我們有機會帶著孩子，以面對現實的視角，思考移工的人權問題。
陶的平凡故事日日上演，讓我們有機會帶著孩子，思考移工人權問題。（圖 / 陶的故事）
《如果香蕉早點來》則讓習慣「24小時到貨」的現代消費者，有了深層思考的機會。故事開始於一張夜裡下的香蕉訂單，故事採回溯法，為了能讓香蕉於隔日早晨送達，送貨員必須黎明出發，所以加油站要很早開門，加油站員工就必須乘坐更早班的地鐵出門工作、地鐵維修員要漏夜工作、餐廳開到深夜好餵飽這些忙碌的工人，然後是市場、漁船、工人⋯⋯所有與香蕉無關的人，都在加緊工作，好讓香蕉能「早點」到達。
這個故事呈現了許多面向，包括人們平時看不到的深夜勞動，還有和看不見的清晨地方勞動，也描繪了人們一個個小點聚集起來，形成線和圈，循環往復的社會體系。因為夜班的爸爸晚下班，媽媽上班時間也受到影響，如果能以香蕉取代孩子的早餐就方便多了，下訂單吧！
故事就這樣回到了最開頭。全書只有白、黑、黃三色，線條簡單、單句敘事，讓讀者感受到，這些連結不需有太多情感交流，有人需要就有人付出勞動，合理與否，不在這種線上消費市場的考量裡，但如果我們看不到也不知道這些勞動的存在，只把自己當作為高層的消費者，如何走向一個尊重人權的世界？
本書呈現許多人們平時看不到的勞動。（圖 / 如果香蕉早點來）
人權，聽起來確實宏大又沉重，但透過繪本，我們能找到更多簡單的方式，和孩子一起審視各種難以直接解釋的社會問題，包括政治壓迫、種族歧視、性別不平等、移民權益以及暴力等，從兒童到成人，從過去到未來，從寓言到真實事件的取材，我期待未來能讀到更多更多，就從我們與孩子日常生活出發的人權繪本，一起輕鬆理解、感同身受，讓我們和孩子一起成為更好的人，更深入的思考，更良善的生活於這座傷痕累累的島嶼。
作者簡介
「女性主義者實在沒有力氣去呵護父權玻璃心，因為力氣要用在坦誠地接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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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生產改革行動聯盟常務監事。
曾任報社記者，現為「半媽半X」自由文字工作者，育有一狗二孩三貓，
關心兒童與動物的權益與未來生活環境。
著有《迎向溫柔生產之路》，繪本《一百萬個親親》。
合著《餐桌上的真食：用腦決定飲食風景，吃出環境永續 》《遜媽咪交換日記》《億萬年尺度的臺灣》《晨讀10分鐘：酷少年故事集》等。
OKAPI專欄【繪本告訴你怎麼教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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