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和誰一起生活、吃飯,
我們終究是獨自生活也獨自吃飯。
把吃的那些飯做成料理,一邊生活或旅行,
一點點文化觀察,再加上一點點懷舊。
無論是不是一個人,都好吃也好玩。
我媽愛吃飯。從小,他就告訴我,白飯是台灣人的主食。沒有辜負媽媽的期待,我長成了堅定的飯派,高中的時候,吃炸豬排定食要配四碗白飯;現在胃口不如發育期,但還是會因為在高級壽喜燒店吃三碗白飯,嚇到第一次約會的男生。如果這一生接下來只能吃一種食物過活,我要一輩子只吃白飯。
如果我對白飯的愛需要佐證,以下是兩個真實故事:
大學辦營隊的慶功宴,去吃離學校很近的熱炒店。吃不習慣那裡的食物,當晚什麼都菜都不配,吃了四碗白飯。我在大學的時候當過兩個大型活動的工作人員,兩次都在同一間熱炒店。兩次,我都這樣度過晚餐。
碩士論文的田野常常都半夜一兩點才結束,有時又餓又睡不著,我會在便利商店買包裝寫「花蓮富麗米」的微波白飯,沿著南京東路邊走邊吃邊想。做田野一年,那些因為滿溢的田野資料而停不下來的夜晚,約有三分之一是這樣度過的。
李巧于:要襯出白飯的甜,一點點的鹹香是最好的。若要吃白飯主角的一餐,我會斷然選擇飯糰。白白軟軟、外面裹著海苔的日式飯糰。
白飯很好吃。白飯的好吃,是捧一碗飯到眼前時,往臉上冒的香甜蒸氣,是入口一粒粒時而彈牙時而軟糯黏口,是咀嚼到盡頭時,出現的纖細甘味。總之,我愛吃甜點,而白飯是所有正餐裡最甜的一種食物了。三餐吃白飯,和三餐吃蛋糕,其實沒什麼不同,是我的理論。
要襯出白飯的甜,一點點的鹹香是最好的。白粥配豆腐乳、滷肉飯、豬油拌飯,大約都是這個道理。不過,煮粥耗時,煮滷肉也麻煩,若要吃白飯主角的一餐,我會斷然選擇飯糰。白白軟軟、外面裹著海苔的日式飯糰。
學生時期我媽幫我帶早餐,最喜歡他用肉鬆拌進飯裡,捏成的飯球,我往往在走去捷運站的路上就能全部吃完。其實早上本來沒什麼食欲,偶爾帶的麵包,我吃不下,常偷偷丟掉,就只有肉鬆飯球一定速速吃完。後來我們在日本旅行時帶回三角形的飯糰模型和鮭魚鬆,早餐的飯球升級了,有飯糰早餐能吃的日子我都特別開心。
在美國時每天自己煮飯,最愛的早餐還是飯糰,那時流行「不捏飯糰」,也就是把飯和料都鋪在海苔上,折折疊疊就能做出有海苔、有飯、有生菜、有肉的,比較像三明治的飯糰。最喜歡的料是SPAM,好鹹好油好好吃。
大量吃真正的日式飯糰是從去年開始。一開始是發現一些居酒屋有烤飯糰之外的選項,吃了燒鳥和各式下酒菜、幾杯冒著泡泡的highball入腹後,溫暖蓬鬆的鱈魚子飯糰帶來的幸福把前面的罪惡感都抵銷,一連吃兩顆飯糰,那就是雙倍幸福。在那之後,我到處找飯糰,台北的日式飯糰店吃了一輪,找居酒屋的時候也首選菜單上有飯糰——而不是烤飯糰的店。
台北豚知焼とん道場飯糰
去年太喜歡飯糰了,我去東京五天吃了三餐飯糰早餐。日本橋高島屋地下室的熟食街,飯糰的料也足夠豪華,因為是冬天,店頭還有賣蒸的里芋,蒸鍋上的蒸氣,我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買。鮭魚卵、高菜、鮭魚鬆、鱈魚子,尺寸和台灣便利商店御飯糰沒有差太多。買了之後坐在日本橋站和高島屋的聯通口吃,所有人都坐在那裡喝寶特瓶茶、吃剛剛在高島屋買的虎屋銅鑼燒,我則把四顆飯糰一字排開在腿上,一顆接一顆。百貨地下的飯糰因為包著保鮮膜,因此雖然已經冷掉,彈牙口感的飯卻不容易散開,即便像在野餐一樣用手接著吃,也不讓我吃得狼狽。
工作前的早晨提早到人形町的飯糰店吃早餐。因為緊張而吃不多,點兩顆飯糰一碗味噌湯,稀裡糊塗地吃掉,沒有很喜歡硬硬的飯,但工作前的飯糰是珍品,因為下一餐就是晚上六點。
那次旅行最要緊是去大塚駅的飯糰名店ぼんご。其實我第一天早上下飛機就去排,殊不知低估隊伍長度,才排到一半——其實也站了一個半小時,就到要出發前往世田谷的時間。預約了季節限定的草莓開心果帕菲。
過幾天再來,發誓無論排多久都想吃到,就慢慢讀書、發呆、偷聽後面的日本老夫婦聊天。本以為ぼんご是觀光客名店,隊伍會像觀光景點一樣是讓人不耐的大聲外國語,殊不知整列不是從其他都道府縣來的年輕人,就是已經退休了的東京在住叔叔阿姨,前後排在一起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後面歐吉桑也向我分享來台灣喝茶的旅記。
排到定點之後,會有店員來點餐,我在四顆和五顆之間斟酌,但為了最好的體驗,選了筋子、滷牛筋、鮪魚美乃滋、高菜四顆,另加點滑子菇味噌湯助我狼吞虎嚥。排我後面的30代男性聽到我要吃四顆,和他朋友面對面小聲震驚地說了「四顆?!」
他們兩個剛剛在我後面討論是不是只吃得下兩顆。不行啊先生,我們在寒風中站了三個小時啊。
但我只吃四顆,因為「還吃不夠」比「好撐啊」的感覺好。
大塚駅的飯糰名店ぼんご,點了筋子(魚卵)、滷牛筋、鮪魚美乃滋、高菜四顆飯糰。
ぼんご的飯糰米,彈牙分明卻略帶黏度,從吧台可看見他們使用木製的飯糰模具,把飯放入四連的三角中,一次能成型四顆,疊上料、再疊上飯,最後拿開模具,手指沾水再沾一些鹽,捏緊。ぼんご的特色之一是料多,看著做飯糰的姊姊對我那顆滷牛筋又捏又加飯又捏,總有餡料要掉出來,後來海苔一包也姑且就定型了。啊——啊,應該要點五顆的。招牌的醬油漬蛋黃我也想吃啊。
吃飯糰其實該拿筷子,因為會散,要是把飯糰捏到不會散,那便是飯太軟或捏太緊。飯和飯之間的距離所產生的空氣感,是吃飯糰時重要的講究。飯糰總會散的,用手拿著咬了一兩口後,就可以放在盤子上用筷子吃。
(不過,我還是覺得用手拿到最後一刻,最有「吃飯糰」的感覺)
一口飯糰、一口滑子菇湯,整間店只有米飯、醬菜、味噌湯、綠茶的香氣,只有咀嚼、上菜、和「再來一碗湯」的聲音。
ぼんご的飯糰是日本口味,意思就是鹹,重口味但是也不死鹹,筋子(魚卵)的鹹鮮真的好香,高菜帶一點辣,邊吃邊感覺到水腫要更嚴重了,卻也停不下來。高菜和鮪魚美乃滋,要不要加點啊。邊吃邊煩惱。滑子菇湯好好喝,還要再喝,不知道台灣買不買得到滑子菇。邊吃邊想,要是回台灣就再吃不到,會有點寂寞。
於是,回台灣後我還是常捏飯糰當早餐。做飯糰講求生產線的規劃,拿一碗沾濕手用的水、打開鹽盒,要吃幾顆就要撕幾片海苔,要吃哪些料就要把他們的蓋子都先打開、放進乾淨的湯匙,因為最好吃的飯糰,一定要燙。要維持溫度,就要做好事前準備,從鍋子裡直接拿出來的飯,放在手上根本是拿不住,但是拿不住也要拿住,邊喊燙邊放上鮭魚卵、或鮪魚美乃滋、或佃煮昆布,或冰箱裡那些平常用來配飯的漬菜和鮭魚鬆。我也放過豆腐乳和醬瓜,一樣好吃,真好吃。手要保持濕潤,飯才不黏手,飯糰最後定型之前,在指腹沾上一些鹽——鹽量要視餡料的鹹度調整,最後再捏成似會塌陷卻能維持形狀的鬆緊度。
最近我除了做給自己,也偶爾做給家人吃,小時候吃到的那些肉鬆飯球,現在想一顆一顆回饋給比我更愛吃白飯的我媽。
飯糰最後定型之前,在指腹沾上一些鹽——鹽量要視餡料的鹹度調整,最後再捏成似會塌陷卻能維持形狀的鬆緊度。
作者簡介
1999年生的台北女生,是永遠在學習吃與煮的飲食研究生。吃飯和煮飯的靈感來自旅行、讀書、電影、看畫、追劇,不買衣服的時候用買食材滿足購物欲,想偷懶的時候讀食譜耍廢,偶爾也會只吃水煮蛋、燙青菜和醬油拌麵。
粉絲專頁研究生(嘗試)正經的料理筆記的主人 ,工作請聯絡cryingmilla@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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