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爹一看这三十多个嫌犯,一个个穷得叮当响,估计连饭都吃不上,他心里想:这些人也不容易啊,不能让他们跟着主犯一起死。于是,他动了脑筋,决定把真正下手的那俩主犯拉出去砍了,其他人嘛,就让他们去边疆当苦力吧。
县令一听到这判决,觉得太轻了点,不太放心。胡老爹拍胸脯说:「这案子虽然是抢劫,但从他们的口供来看,也不是惯犯。再说了,死者也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被推倒的,并没有被刀子之类的利刃捅死的,应该从轻量刑。」,
但是县令担心遭到上级的严厉批驳,不敢那么做。胡老爹说:「要是上面真怪罪下来,那我来顶着,治我个轻纵之罪就行!」县令听了,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您愿意为老百姓着想,我这当官的怎么能没有点良心呢!」
这份判决果然被上头驳回了,要求重新判案。胡老爹可不认这个理,详细陈述案子详情,把上级的批驳给顶了回去。上头也没闲着,又给驳了回来。就这样你来我往,三次驳回,三次顶撞,俨然成了拉锯战。最后巡抚老爷被气得暴跳如雷,直接发了一道严厉公函,斥责县令不说,还要求把所有嫌犯都带到省城,有他亲自审理,并命县令带着官印一起去苏州。看这架势,打算好好收拾县令了。
县令这下可慌了,心里直骂胡老爹判案不妥。胡老爹倒是心态稳得很,主动请缨要跟着县令一起去省城。他还安慰县令说:「您见了巡抚大人,就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吧。如果事情解决了,那是您的运气;要是解决不了,所有责任我一人承担。」县令听了,心里稍微踏实一点,便带着胡老爹一同前往省城。
县令战战兢兢地去见巡抚,而胡老爹则在门外候着。巡抚一见县令就怒气冲天:「你竟敢对盗匪从轻发落,简直是无法无天!」县令吓得直磕头,道歉不迭。巡抚继续逼问:「你刚上任,谁教你这么干的?」县令一听,赶紧把锅子甩给胡老爹。巡抚冷笑:「他人呢?」县令赶紧说:「就在门外候着呢。」巡抚一听就说:「我原本就疑心,一定是有个狡猾之徒,受了贿赂才敢这么做,果然没错,带他进来,我要亲自审问。」
胡老爹一进门,巡抚就一声怒吼:「你一个小小刑房吏,难道不知道抢劫伤人致死,不分主犯从犯,统统都是问斩吗?」胡老爹赶紧磕头:「大人,下官当然知道,不过虽然法律如此,但罪有轻重,应该有区别。律法说的是那些老手惯犯和明火执仗的杀人贼。可这帮人呢,都是穷得揭不开锅的贫民,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至于那位事主,也是黑灯瞎火里被推倒致死,并非有意谋杀,应该从轻发落。 」
巡抚听得火冒三丈,厉声质问:「你收了多少贿赂,竟然敢为他们开脱?不说实话,等着大棍伺候!」胡老爹毫不畏惧,继续叩头,说:「如果说我有心为贼开脱,那下官愿意领罪。不过,受贿舞弊,我可从不干这缺德事。不光是这种大案,哪怕是斗殴的小案子,下官也不会昧良心的。」
巡抚冷笑道:「既然没受贿,那你凭什么坚持从轻定罪?」胡老爹却说:「不敢说。」巡抚一脸疑惑,再追问,胡老爹才说:「公门里面好修行!欧阳公(欧阳修)曾说:如果我尽力帮人免死而未做到,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死者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巡抚一听,心里一震,叫胡老爹走近些,仔细一看,胡老爹满脸慈祥,分明是个厚道的人。
巡抚的怒气一下子就消了,改口问道:「你有几个儿子?」胡老爹答:「有四个。」巡抚继续问:「他们都做什么?」胡老爹微笑着答: 「大儿子中了举人,二儿子和三儿子是县学秀才,老四今年也考了第一。」
巡抚听完,肃然起敬:「这就是你在公门里修行得来的好报啊!这个案子我就听你的,保住多条人命。你儿子明年中进士,也是指日可待了。 」
最终,案子按胡老爹的意见判了,两个主犯被处死,其他人得以免死,县令也平安回到了自己的官位上。
果然,胡向山隔年就考中了进士,二儿子和三儿子都进了太学,成了国子监的学生,以后有机会出仕为官。四儿子也是廪生(一年可领取三石六斗米助学待遇的秀才,称为廪生),胡家的书香门第一直延续不绝。
这个故事来自清代汪道鼎编纂的《坐花志果》。坐花主人点评:我以前就说过,想行善光有一颗好心是不够的,还得有钢铁般的判断力和意志力,才能不被权势吓住,也不被别人三言两语所动摇。世上那些人啊,开始想法挺好,想着帮助别人丶造福社会,可一旦面对威风凛凛的上司,或者事关切身利益的时候,原本的好念头就不一定能坚持到底了。古往今来的贤士大夫们,丢掉操守的,可是不少啊!
胡老爹不过是个小小的县衙刑吏,却能在律法之外坚守道德良知,修行自己,在遇到人命关天之事时,在仁义的基点上有足够的定力顶撞上级,为民请命。即使巡抚大人高高在上,用严刑威胁丶用权势压迫他,胡老爹依然坚持自己救人的初衷,最终让巡抚不得不放下架子,采纳了他的意见。
你看,这么一比,胡老爹虽然官职不高,但他那份坚定的辨别是非的能力和定力,跟汉代的张释之丶唐代的徐有功相比,丝毫不逊色啊!张释之是大名鼎鼎的廷尉,有「天下无冤民」的美誉;徐有功在武则天朝处理案件公正不阿,救了不少冤屈之人。这不正是因为他们都有坚定的判断力和定力,才能在善行上做出成就吗?
出自〔清〕汪道鼎:《坐花志果·胡封翁》(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