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9月13日凌晨,據稱是林彪乘坐的飛機墜落在蒙古東部。(網路圖片)
1971年9月13日凌晨,蒙古東部的天空十分平靜,半個月亮把白光灑在起伏的大草原上,一縷縷的雲在黑夜的天空中飄過。如往常一樣,杜卡嘉汶。丹吉德瑪(Dugarjavyn Dunjidmaa)守衛著一處炸藥庫,她凝視著一公里外產熒石礦的小城市貝爾赫(Bekh)的方向。突然,發動機的嗡嗡聲使她昂首向天空中望去。在城的另一邊,同樣的聲音也引起了女哨兵納瓦盧桑吉索若爾(Navaanluvsangivn。Soror)的注意。她回憶說:「我聽到有像汽車發動機般的很大的噪音,奇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我提起槍跑了出去。」
很快飛機就進入了人們視野。回憶起二十多年前的事,丹吉德瑪說:「我看到它墜落時尾部著火。」她現在仍住在貝爾赫她的毛氈帳篷裡。索若爾也說她看到飛機上有三處著火,她衝回辦公室,打電話報告了上級。丹吉德瑪還說:「從我的位置可以追蹤到那架飛機,直到它墜毀。」
這兩個女人當時並不知道,她們正好見證了一段歷史。那架失事的飛機來自中國,由於迄今為止還不清楚的原因,它墜毀於蒙古境內一百多公里處,機上人員全部罹難。自此以後,全世界的外交官與中國問題專家們一直在探討機上的乘客到底是何方神聖。
林彪死亡驚人內幕
數月後,北京當局宣布了一個令人奇怪的解釋。北京方面說:死者中有林彪元帥,他是毛澤東主席親自選定的接班人,且被公認為是最傑出的軍事指揮家。同機的還有葉群,她是林彪的妻子、政治局委員;還有他們的兒子林立果。這三人據說是帶著他們的所有機密叛逃蘇聯——中國當時最大的敵人與蒙古的保護國。
但這一解釋是真實的嗎?去年5月,我乘軍用吉普車從蒙古首都烏蘭巴托出發,去探尋究竟。六個多月之後,我對林彪事件的調查範圍遠遠超出了飛機的失事地點。調查結束於臺灣。但這之前我還曲道去了莫斯科、紐約、洛杉磯,然後回國。我盡力解決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林和他的妻子是否真是這次飛機失事中的罹難者。更吸引人的是,我發現收集到的證據說明冷漠而且謎一般的人物——林彪是個複雜的人物,遠不只是簡單的毛澤東的激進的代表。他看上去有些像特洛伊木馬,假如他繼承了毛澤東得地位,他將準備轉而效忠共產黨的敵人——臺灣的國民黨。如果這樣,無疑會改變中國的歷史。
要考察林同國民黨人的關係,我們有必要追溯到1925年。那年他進入了廣州附近著名的黃埔軍校。這裡的許多畢業生在以後的幾十年中主導了中國的軍事階層。其中許多人追隨了黃埔校長——蔣介石,後來的國民黨領袖及中華民國總統。另一些人則聽命於軍校的政治部主任、後來的中共總理周恩來。即使許多人自始至終都處於對立的陣營中,作為這一精英團體的黃埔畢業生們總有一種特殊的校友關係。臺灣一位學者說;「那個時代,黃埔學生以救國為己任,不考慮個人得失,他們是很忠誠的。」
雖然林彪一直跟隨著共產黨,但他仍對蔣校長保有一種作為學生的尊敬。大陸一位歷史學家回憶說:二戰結束時,林彪陪同周恩來前往陪都重慶,與國民黨進行和平談判。他們二人被請進一個房間,蔣介石坐在那裡等他們。出於對前校長的尊重,那時已是一赫赫戰將的林彪在會見中一直站著。
根據李的說法,林彪又一次批評了毛的領導風格,把他描述為幾乎是個偏執狂。(網路圖片)
林彪與毛澤東矛盾的種子在較早的時候就種下了。林的第一次名聲雀起是帶領他的隊伍於1937年在平型關成功地打擊了日本侵略者。雖然他的勝利只在很小的程度上阻止了日軍的前進,但卻鼓舞了全國人民抵抗日寇的士氣。毛澤東事後稱讚了林彪的這次行動。但蘇聯一位很權威的中國問題專家德魯森(L.P. Delusin)博士卻認為,林彪這次行動事先沒有得到毛的同意。當林彪1938年去莫斯科治療戰傷與肺結核時,毛把這次遠行實際變成了一次政治流放。據說作為中國共產黨的共產國際代表,林彪到達蘇聯時貧病交加,且沒有官方證明。德魯森說:「當他會見共產國際官員時,他甚至沒有靴子,一個中國人把自己的靴子借給他。這看上去像是毛澤東在故意貶低林彪。」
在莫斯科時,林彪為蘇聯領導人寫了一份報告,說明中共在抗日戰爭中的態度。「他對毛澤東的政策頗有微辭。」
德魯森說,他看過這份報告。這有助於解釋1940年以林彪之名出版的一篇自相矛盾的文章,它發表在共產國際宣傳刊物《共產國際》上。美國的林彪問題專家托馬斯羅賓遜(Tomas W. Robinson)判斷說,這篇文章的風格與內容脫胎於另一作者,而只是借用了林的名字。有趣的是,這一文章稱讚蔣介石建立了抗日的全國統一陣線(國民黨人和共產黨人)。奇怪的是該文全未提及毛澤東。事實上,1936年的西安事變兩位將領因蔣不願與共產黨聯合抗日而綁架了蔣介石之後,蔣才極其勉強地與毛澤東聯合。林彪日漸增長的對毛的覺醒導致了他的第一次與國民黨人的秘密接觸。在1945年末,林彪秘密要求與國民黨情報機關接頭。國民黨人安排他們的情報局副局長鄭介民與林會見。根據鄭關於他們重慶會談的報告,林彪表示願意留在共產黨內,並為國民黨「在將來起一些作用」。
這一資料來自臺北淡江大學政治與軍事事務專家李子弋(Li Zi-yi)教授。他說鄭林會見數年以後,蔣介石的最親近的顧問之一陶希聖(陶死於1989年)告訴了他這件事。李說:「我相信陶,因為他看到了第一手資料,而且既然林彪已死,也沒有必要編造此事。」
根據李的說法,林彪又一次批評了毛的領導風格,把他描述為幾乎是個偏執狂。毛的「左手不相信右手」。林告訴鄭:「當毛派某人去前線,他一定要派另一個人在後面監視他。」蔣對林提供的消息未採取任何行動。不久以後,內戰開始,林被派往東北。他可能認為他的前校長不信任他——這一觀點是高魁元(Kao Kwei-yuan),林的黃埔上下鋪室友,後來的國民黨國防部長告訴李的。李也從其他黃埔校友處得到這一消息。李子弋接著說:「因此,林要到他可以有所表示時——比如權力,他才會回來的。」
如果林對共產黨領袖的指揮產生疑慮,他不會允許他們在戰場上干涉他的軍事行動。羅賓遜指出林是如何指揮他的軍隊在東北數個重大戰役中打垮了國民黨軍隊,從而得到了幾近「戰無不勝」的名聲。但是1949年以後,林的事業道路卻因政治狀況與身體多病而受阻。他從政治舞台上消失了近十年。但當1959年國防部長彭德懷因反對為工業化而搞的大躍進運動遭毛澤東清洗之後,林接替了彭的工作。
作為國防部長,林對在軍隊中樹立對毛主義的偶像崇拜做了很大貢獻。1961年,他教導人民解放軍學習毛澤東思想。著名的毛主席語錄「紅寶書」事實上就是林的發明,並且還有林寫的前言。因為這些行動與以後的講話,林在國內外贏得了激進左派份子的名聲。1966年毛放手發動文化大革命之後,林的地位由於他的權力對手被一個一個地排除而日益強固。到1969年時,這位元帥不僅是黨的唯一副主席,而且是憲法規定的毛的接班人。他的支持者掌握幾乎全部軍方要職,占據政治局席位的一半。他所需要的只是等毛死後統治中國。
美國和歐洲的歷史學者一般認為,林更願意與莫斯科保有親密的聯繫,而非是與華盛頓,如果中國不得不選擇其一的話。然而,林的迅速崛起帶給臺灣國民黨政府最高層的不是焦慮,而是興奮。理由是:在文革爆發後不久,林在給國民黨領導人的一封密信中表示出對蔣介石的擁護。
在這一交往中的關鍵人物是張式琦(Chang Shih-chi),臺灣1978年至1983年的情報局主任。張時年七十四歲了,已退休,住在洛杉磯。他在1966年掌管國民黨軍統(或稱「J2」)。他說,在1966年11月,一位來自大陸的信使蕭正義(Xiao Zhengyi)親手把一封信交給一個住在香港的國民黨前後勤司令周由(Chou You)。蕭告訴周這封信是林彪和陶鑄寫的,陶當時是政治局中的第四號人物,但面臨被打倒的危險。周的兒子,一個國民黨官員,將此信交給了張式琦。張很滿意此信的衷心,便將它交給了蔣介石的兒子——當時的國防部長蔣經國,蔣經國把信交給了他的父親蔣介石。
信裡寫了些什麼呢?信只有簡單的兩頁,開始是呼籲尋求幫助,然後是微妙地表達政治的忠誠。信中說:「請給我們一些指示。」林彪與陶鑄聲稱他們的地位「危險而不確定」。他們把毛澤東描述為一個「疑心重而嫉妒心強的主人」,其行為「狡詐」且「難以預料」。結尾處,作者向蔣介石轉達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如果我們有機會使我們獲得自由,或者我們不必為我們過去所犯的錯誤而負責,我們願(向蔣)從心底表達我們的感激之情。」以張的理解,這層意思很簡單,「他們感到自己在中共政府中的地位並不十分有希望。於是他們試圖建立某種聯繫。他們企圖站到臺灣一邊。」信的詳細內容於1988年在臺灣發表,但沒有引起廣泛注意。
試圖說服國民黨領導者關於此次秘密聯絡真實性的另一重要方面是,林、陶、蕭、周與張本人都是黃埔畢業生。有趣的是,信中,林、陶、周在信中都用了軍校中的綽號。J2前頭目張式琦說,經過周密討論,最高統帥決定寫封回信。張告訴周要寫什麼,回信轉交給蕭,而蕭於1967年1月回大陸。蕭從上海又送了第二封信,這次不是由人傳遞。信使說,上次通過人傳遞國民黨回信太危險了,但林已知信的內容了,蕭並且說:「林的想法還和以前一樣。」
張說他把國民黨回覆的核心內容總結成三點:「第一,我們向他表示他是受歡迎的。」這個前特務頭子回憶說,「第二,我們願意幫助他保住他的特殊地位。且(最後),我們想逐漸發展這一關係。我們想盡最快的速度給林回信,因那時陶鑄已經被打倒了。」事實上,陶1967年1月倒臺,據報兩年後在醫院死於未經治療的癌症。
就張式琦所知,從大陸來的消息停止了。但國民黨仍然相信他們在北京政府最高層裡有一個盟友。
「在1966年到1971年間我們確信林已決定反對毛,」張說。「那封信後,所有涉及到林彪的活動都被密切的關注。所有他的(激進)講話,所有他幹的事情都為了一個目的——贏得毛的信任。」
蕭正義從上海寄信之後就消失了,周由也於1968年死於香港。另一位確認此信息交往這件事的人是高龍(Kao Long)上校,他是前J2在英國屬地的主要負責人,現居住在臺北。高說他幫助證實了原信並傳送了回信。「我們把此事看得十分重要。」高龍說。這一秘密過程非常複雜,因為「每一部分都緊緊相連。因為保安措施嚴密,此事不可能輕易傳出去。」高說對於臺北回覆內容,他只知有限的一部分。但他認為信中一定告訴林彪,國民黨會原諒他捲入共產黨的活動......
但是在1966年,林似乎與毛正在度著蜜月般的時期。為什麼他還要冒種種危險寫一封可能被暴露的信?一個可能的答案是因為權傾一時的陶鑄被打倒,陶是中國南方黨的負責人,也是林的盟友。這表明瞭在動盪的文化大革命中,沒有誰的地位是穩固的。早在1966年初毛寫信給他的妻子江青,表達了他對林一篇關於政變的講話的不滿,毛懷疑林的忠誠。雖然那封信直到很久以後才發表,中共官方已經承認此信曾由周恩來轉交給陶鑄去複印。如果是這樣,陶一定會提醒林。
紅衛兵製造的無情破壞以及遍及全國的混亂也許已震驚了林。作為一個強烈的愛國者,他帶著使中國統一與強大的夢想參加革命,毛的倒行逆施使他感到憤怒。林此時也許已決定取毛而代之的時機已經到了。
李子弋教授說蔣介石最大的遺憾之一是未能利用林——蔣總統對此曾向陶希聖多次提及。1993年10月在美國發行的中文報紙《世界日報》(the World Journal)出現一篇有趣的文章,做蔣介石的私人醫生達四十年之久的熊丸(Hsiung Wan)在文章中說:「我唯一一次見到蔣總統流淚是在他聽到林彪死的消息時。」
在臺灣,我找到熊要求他確認其真實性。他立刻回答說:「我否認。我從未說過此話。我不認為總統會為任何共產黨人流淚。」但熊告訴我《世界日報》記者張嘉馳(Chang Jia-chi)採訪過他,此人是他兒子的朋友。我給他們打電話,打到美國亞拉巴馬州伯明翰張的家中,張對此進行了激烈辯護,說她絕非編造:「這仍然是一個敏感的題目。」她還說自己曾給熊寄去了文章複印件,並收到了熊的致謝信,熊承認他確實收到了文章,但說他「並未非常仔細地閱讀」。
未提及我在美國方面的調查,我問李子弋有關蔣流淚這件事,他立刻回答說:「他絕對流淚了」。「陶希聖告訴我(蔣)哭了,因為他深感遺憾。那就是在1971年。這給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國民黨的老將無疑會對他們身經百戰的勇士為一個人而哭泣感到不滿,更不要說是為一個共產黨的元帥了。但是蔣可能是意識到他返回大陸的最後一點希望隨著林彪之死而消失了。
對於歷史學家來說,北京官方解釋林彪在試圖叛逃蘇聯途中死亡從來就是站不住腳的。他們的懷疑因有關的事實而得到加強:蒙古一直是一個封閉的國家,且從未提及林是否在這架墜毀於其領土內的飛機上。中國人自己只是提供零星的屍體照片以此證明林在死者之中。
多年以來,對此事件的懸疑導致了各種各樣關於製造陰謀的傳聞。在飛機墜毀後的幾個月內,美國與歐洲情報機關陸續收到報告,言及機上人員中無人超過五十歲——這遠低於林當時六十四歲的年齡。這一判斷似乎被我所接觸到的不少蒙古人所證實。調查人員還在九個死者中唯一一個女性的手提包裡發現了一包避孕藥。林的妻子葉群那時已五十歲,應該已經過了生育孩子的年齡。更奇怪的是,表明莫斯科官方對世界看法的《大蘇維埃百科全書》(the Great Soviet Encyclopedia)的1973年版對林彪只列了出生日期,並且註明瞭他於1973年被中國共產黨驅逐。然而,試圖填補這一事實空缺的最吸引人的嘗試是在1983年。《陰謀與毛的繼承人的謀殺》(The Conspiracy and Murder of Mao's Heir)一書作者是姚明樂(Yao Ming-le),這是作者的假名,且出版者也只說他是個「中國公民」。書中說毛通過林的盟友發現林的企圖,於是他設了一個圈套,在1971年9月12日他的北京郊外別墅邀請林彪及夫人赴宴。有周恩來陪同的盛宴上,有用四百八十二年前的明朝酒泡過的美味的東北虎虎腱。但當這對夫婦驅車離開時,毛的警衛部隊用導彈炸毀了汽車,當時就殺死了林彪和葉群。是他們的兒子乘機逃離並摔死在蒙古。事實上,林立果的空軍身份證是大火中僅剩下的證明文件,他在死者之中從未遭到懷疑。
我的調查解決了核心的秘密:林彪和葉群事實上死於飛機之上。三叉戟飛機上的確鑿證據是很難獲得的。蒙古曾成立一個委員會來調查這次飛機失事,但是該國的保密法規定此報告到2008年才可公布。但是讀過或幫助整理過那份文件的人說它只會使研究者們失望,文件中未提及林彪。儘管收集到的蒙古目擊者們的陳述是很膚淺的。蒙古調查組和來自烏蘭巴托中國大使館的四名代表,在將屍體分別放入棺材埋進墳墓之前,只是做了外部檢查。但是我從兩個渠道得知一個蘇聯專家組曾經飛來蒙古掘出過屍體。我明白確切的答案一定藏在莫斯科。
去年8月,我到了俄羅斯首都。憑著一個名字、一張照片,我尋找到在1971年底被派往蒙古的主要的蘇聯病理學家托米林(Vitali Vasilievich Tomilin)教授,他是現在已經不存在的前莫斯科第三醫學研究所的頭頭,現在在一家地方太平間作顧問。他短小壯實,長著白髮和一雙明亮的藍眼睛。他對我的到來感到奇怪,但還是同意會見。是的,他曾經受雇於克格勃去過蒙古,他負責飛機上屍體的驗屍工作。結果是什麼呢?這還需要有克格勃的同意。他曾簽了一份恪守秘密的證書,並保證正式公布這一結果之前不會洩露秘密。
當時,我已經得到了必要的許可。托米林突然變得謹慎起來了。很快我就明白了真正的障礙是:扎格沃斯丁(Zagvozdin)將軍,一個退休了的克格勃調查者,也是去蒙古調查組的成員之一。但最後,扎格沃斯丁終於開恩。這個克格勃偵探說他和托米林的發現只有四個人知道,另兩個人是克格勃主席尤里
安德羅波夫與蘇聯共產黨領導人列奧尼德勃列日涅夫。調查結果從未對外公布。
扎格沃斯丁說,為確認他們的資料完全正確,調查組曾兩次挖出屍體。在抵達蒙古之時,他們對三叉戟飛機上的成員是何人並無成見。理由是:蘇聯分析家們說在那個飛機失事期間有三十八個主要中國官員消失。調查者們的第一次調查推遲到10月中旬,因為他們蒐集了四大皮箱的有關失蹤領導人的資料。
「死人不會說話,」扎格沃斯丁說:「死者的頭蓋骨上並沒有寫著死者的名字與身份,你必須有他們活著時的照片,然後把微笑的人與腐爛的屍體做比較。這就是我們的工作。」這一重大問題的答案是什麼呢?「我很幸運,因為我認出了他們:林彪和他的妻子」,托米林說:「我變得非常熟悉他們,兩人嘴裡有不少金牙。我們量了屍體的長度,與他們活著的身高和年齡正好吻合。」
俄國人是如何確認出他們所挖出的屍體的呢?托米林從辦公室保險櫃裡拿出一疊紙,每張紙上都有莫斯科最高機密實驗室中工作的各方位的照片。他驕傲地說:「我只從耳垂的形狀就可以判斷出(林彪的身份),或只比較牙齒記錄,或只用其生前照片比照其頭蓋骨。但是這三點檢驗的結論是一致的,再加上其身高、年齡與戰時的傷痕。不可能再有比這更好的結果了。」俄國人把兩個看上去年齡最大的屍體的頭顱帶回莫斯科檢驗。托米林說頭蓋骨可能還存在克格勃的地下室裡。
當然,使辨認工作能進展得較為順利一點,是因為林彪曾有三年時間(1938~1941年)在蘇聯治療戰傷。林的全面的醫療記錄使他們兩人很快就確認了他們確實是面對著林彪的遺骨。托米林遞給我一張他拍的林彪的頭蓋骨頂部的原始照片以及這位元帥在世時的稀有的免冠照片。林彪頭上的傷處與所發現的頭蓋骨凹陷幾乎完全重合。
在葉群這一方面,因為她在蘇聯待的時間較短,俄國人只有很少的醫療記錄。即使如此,屍體的耳垂形狀與蘇聯牙科記錄也與調查者的求證相符合。「我們很幸運,收集到了所有的牙齒,」扎格沃斯說,「我們在棺材裡尋找並且全部找到了它們。」
為了完成他們的調查,俄國人在11月初又去了一次蒙古。這次主要目的是檢查林彪肺裡是否有肺結核的標記。蘇聯人找到了此病的證據:肺上一塊硬化成石頭一樣的東西——與蘇聯醫療記錄裡的一張X光片完全相符。此時,林彪的棺材裡僅裝著第一次開棺時餘留的屍骨。但是托米林還是找到了肺結核的證據。他說「我們找到了它,就在右肺的同一處。」對屍體沒有什麼好再探索的了。蘇聯人走後,蒙古當局決定將遺體歸還中國。但是中國人要兩具無頭、而且已經被肢解的屍體有什麼用呢?他們也許根本就不知道。蒙古病理學家桑加德日(chinkhorloogiyn Sanjaadorj)告訴我腐爛的遺體被卡車運到托爾戈特(Tolgoit),一個離烏蘭巴托不遠的地方秘密火化了。骨灰被放入小袋中交給中國大使館,現在應該是在中國了。
回到莫斯科後,托米林和扎格沃斯丁很努力地研究他們所找到的骨頭。當一年後他們結束這項調查時,他們以自己發現而捍衛他們的名譽。扎格沃斯丁說:「通常,調查人員不在自己的報告上簽名,但是我太激動了,以致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托米林也一起簽了名。」
正如許多人所猜測的,林彪會不會是先被刺殺,而後他的屍體被放到飛機上當成叛徒再來個自殺飛行而燒燬?扎格沃斯丁和托米林否定了林彪和葉群死於飛機墜毀前的可能性。托米林說他檢查了屍體有無子彈或刺傷以表明死者事先遇害。「在一開始就排除了(死者事先遇害),屍體上所有傷痕都是來自飛機墜毀。」
蒙古彈道學專家莫尤(Turiyn Moyu)與病理學家祖奈(Gendensambuugiyn Zuunai)也沒有在屍體上發現任何子彈的痕跡。但是祖奈在確認屍體身份上進展不順。他目前是國會的議員,他可能是罹難者屍體太顯年輕以致不可能是林彪的傳聞的主要來源。「那九人的屍體已經辨認不出了」,祖奈回憶說,「不可能說出哪一個人究竟是誰。」然而,他說:「大致的判斷,我們無法證實任何一個人的年齡超過五十歲。」
祖奈的錯誤可能由於他缺乏經驗。他一年前剛剛畢業,並未檢查過多少飛機失事罹難者的遺體。而且,他只對屍體做了外部檢查。中國大使許文益在飛機墜毀兩天後造訪了失事地點。他在1988年寫的回憶錄裡說,牙齒記錄表明屍體是林彪和葉群。事實上,蒙古人說,直到五週後蘇聯克格勃調查組抵達前,沒有人做過任何牙齒記錄的對比。
另一個重要的難解之謎是——飛機為什麼會墜毀——這並不容易解決。據許(文益)說,中國專家認為缺少燃油是「飛機突然降落的主要原因」。扎格沃斯丁否定了這種說法,他說蘇聯專家確認飛機可能已經飛到了據烏蘭巴托西北五百多公里西伯利亞的城市伊爾庫茨克。
中國分析家們用飛機的高度與飛行時間計算出三叉戟墜落時飛機上只有2.5噸燃油——足夠再飛行二十分鐘。飛機在最後的U形轉彎向回飛之前,他們把飛行路線描述為飛機一直向北飛,從中國到貝爾赫(Bekh)。正如高度計算一樣,這只是一種猜測。這種推斷顯然是錯誤的。
9月13日凌晨1點多,蒙古東部肯特省(Khentiy)保安司令奧特貢加(Osoriyn Otgonjargal)離開達代爾(Dadal)假日營地舞廳。這個小城處於小山地帶,在蘇蒙邊境南五十公里,據說是這一國家最偉大的征服者成吉思汗的出生地。當奧特貢加和他兄弟去衛生間時,他們突然聽見頭上有像摩托車的聲音。「我對我兄弟說:『多奇怪,飛機的聲音這麼大。』」雖然雲層使他們看不清飛機,這位保安司令確認飛機是向北飛。第二天早晨,他的假期突然中止,他被派往西南200公里外飛機墜毀地點。
扎格沃斯丁證實了飛機轉向南飛之前,飛到了距蘇蒙邊境幾公里處。「它為何轉彎,對任何人都是個謎,「他說。援引蘇聯航空觀察員的報告,這位前克格勃將軍說沒有證據表明那架三叉戟曾試圖與蘇聯、蒙古機場聯繫。」我們只在飛機墜毀後才聽說那架飛機,那時已經沒有危險了。「即使這樣,他指出這架三叉戟有可能飛向空軍戰略基地赤塔——而不是伊爾庫茨克,就像一般估計的那樣,甚至中國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如果這是正確的,那麼一架大型的,且相對較慢的飛機怎麼可能避開雷達的偵測而如此接近蘇聯具有最敏感設備的軍事基地呢?
莫羅扎姆茨(Demshigiyn Molomjamts)已經任蒙古政治局成員三十年之久,反駁了扎格沃斯丁的說法。在那時,烏蘭巴托的第二號人物是國家代理元首,而總統澤登巴爾在莫斯科與黑海過他的每年兩個月的假期。莫羅扎姆茨在蒙古首都告訴我:「我們最先發現飛機時並非是其正穿越我們的國境,而是它已經飛越了我國領土,它向蘇聯人表示:「讓我們進入。但是蘇聯人拒絕了。我們得知如果此飛機繼續飛行,它將被擊落。這就是飛機當時為什麼會掉頭轉彎。」莫羅扎姆茨說,飛機墜毀幾個月後,在一次與一位資深蘇聯軍官的偶然的聊天中得知了這個資訊。
飛機有可能是被導彈擊中嗎?這可以解釋丹吉德瑪和索若爾看到三叉戟墜落時機上的火焰。三國的官員皆否認了這種可能。另一解釋是發動機可能出了故障。那架三叉戟上三臺發動機都在飛機尾部。
飛行員是否曾試圖使飛機著陸?扎格沃斯丁與許文益都說可能並非如此。許寫道:「減速板與其他減速裝置在飛機減速降落時並未使用。」許寫到:扎格沃斯丁說蘇聯飛行專家估計三叉戟撞地的時候,接近其巡航速度每小時五百五十公里。最終真相可能要到相關檔案材料解密,特別是赤塔空防部隊的檔案公布後,才有可能揭開。如果飛行員當時減低飛機速度,安全著陸的可能性相對來說會大一些,因為該處大部分是寬闊平坦的盆地。
為什麼林彪會登上這架在劫難逃的飛機呢?中共當局仍堅持其政治性的指控,即林彪被指犯有多項罪行,最嚴重的是林曾三次試圖殺害毛澤東——這是在林彪死後才公布的。林彪元帥是如何渡過他關鍵的最後一天仍然是個謎。張寧與另一個見證人提供了重要的證言。
眾所周知,1970年中期後,毛澤東與林彪之間關係不斷惡化,毛懷疑他的第二號人物在他自己的職位上圖謀不軌。然而當毛剪除林彪的權力基礎時,這位生病的元帥一點反應都沒有。在北戴河,「林彪不讀書不看報,」張寧回憶說,「他經常枯坐在那裡,或者查查醫書和字典,為他自己開藥方。」因為怕痢疾,他只吃素食,如煮熟的捲心菜和用熱水泡過的饅頭。
9月13日前一天下午,一絲歡樂打破了抑鬱的氣氛,當時林的全家聚在一起知悉林彪的女兒林豆豆和張清霖訂婚的消息。林立果為此出人意料地在晚上9點從北京飛回北戴河,他送給姐姐一些花作為禮物。但是,快樂很快就消散了,林立果也從首都帶回了壞消息:葉群在政治局中的地位下降,預示著林彪將會是下一個。
這天正是週日晚上,為消除緊張感,隨從人員與一些林家成員聚在一起看電影。林彪寧願在他自己的屋裡休息。看電影的人並不輕鬆。人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放映間。葉群看來像是緊張情緒的催化劑。她告訴家庭成員準備第二天早上7點南飛廣州。晚10點左右,她和丈夫進行了一番激烈的談話,內容被林豆豆佈置的警衛員聽到了。葉群告訴林彪必須離開北戴河,要不就去廣州,要不就去香港。林彪幾乎流淚地對她說:「即使我不得不死,我也不會跑。這樣,我至少還是個愛國者。」
林豆豆得知這些談話的內容後,衝到駐在別墅外的8341警衛部隊。這一部隊是專門負責高層領導的安全。她告訴警衛們說她的母親可能要綁架她的父親。據張寧說,林豆豆試圖打電話給北京的周恩來,但只找到8341部隊的副頭頭,她要求對她父親加以保護。
大約晚11點,周恩來給葉群打電話,講了長達半小時。他們談話的具體內容還不清楚,雖然北京說周恩來已經知道葉群叛逃的計畫,並且試圖阻止林彪的座機起飛,當時那架飛機就停留在附近的山海關機場待命。事實上,在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內,林彪別墅外的8341部隊幾乎沒採取什麼行動來阻止林的離開——隨後有的只是林的妻子與兒子的匆忙部署。
打完電話後,葉群要求全家收拾東西立刻離開。根據張寧和其他消息來源說,林彪對此沒有任何表示。他早已按時吃了安眠藥入睡。葉群和林立果直衝進他的房間把他叫醒,他們對林彪說:「快點,有人要來抓你!」他當時昏睡無力,需要有人幫助穿好衣服。葉群去到張寧處。張寧回憶說:「葉群進來時外衣是披著的,她的帽子也沒戴正。」林立果此時要求停止放電影,說:「所有人必須離開。」這時已過午夜。
當林立果得知機場已經關閉時,他馬上懷疑到他的姐姐,神情大怒。他拿著槍,臉上的表情「凶殘」。然而,葉群想要帶上林豆豆和她的未婚夫一起走。「如果(林彪)問起來,我們沒法向首長交代。」
在張寧收拾完之前,林豆豆走進她的房間讓她吃了安眠藥。「你先睡覺吧,我會來告訴你何時出發。」林豆豆等張寧吃完藥後才離開。當張寧開始入睡時,林立果拿著槍走進屋裡,張寧回憶說,「我看到月光下他的影子,他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轉身,跑了出去。」此後,張寧再未參與任何行動,只是後來從別的工作人員那裡知道了詳情。
外面,一場追逐正在進行。從別墅出來只有一條狹窄的下坡路,林豆豆又一次試圖讓部隊堵住路阻止林彪被帶去機場。她的未婚夫也參與了行動,但是他被告知部隊正在等北京的命令。他們所能做到的只是組成一層薄薄的人牆。一位工作人員事後告訴張寧,他看到林彪被胡亂地架出他的房間。「林彪看上去昏睡未醒,神志不清,由葉群和林立果扶著。」張寧說,「他當時並非神志清醒。」
林彪被架上他的防彈紅旗轎車。當車子駛向山海關機場時,負責阻擋的隊伍散開了。一人向車輪開槍沒有打中。當車子抵達機場時,第二撥戰士受命圍住三叉戟飛機,當他們看到林彪從車中出來時同樣也讓開了路。
葉群的司機穆忠文(Mo Zhongwen)對張寧描述了追趕現場的情景,「沒有時間安放汽車登機舷梯,所以機上人員拋下軟(繩)梯,他們從飛機前面登機。林彪還是身軟無力,大楊(他的私人司機)用肩膀扛起他,葉群把他拉上去。」穆還看到了很重要的情況:「加油車還在跑道前,但是飛機已經加滿了油。」
他說,「似乎不像(周恩來傳達的)文件上說的。飛機已經被妥善地加好了油。」穆的說法如果是真的,就會支持克格勃的判斷:缺少燃料並非是飛機最終墜毀的主要原因。這位司機從未懷疑過林彪和他的妻子、兒子都在飛機上。他說「我看到他們全登機了」。
飛機起飛後,先向東南飛——那是臺灣的方向。一些工作人員看到了飛機的飛行路線,這些警衛人員被留在林彪的別墅裡。但是二十分鐘內,它飛回了。「飛機在山海關機場上空繞了幾個圈子,但是未著陸。」張寧回憶說這是一些工作人員告訴她的,「無人知道周恩來已經下命令關閉中國所有的機場,沒有飛機可以起飛或降落。飛機起飛後,山海關機場所有燈光全部關閉,機場上黑洞洞一片。」最後,三叉戟飛機在天上畫了一個巨大的問號離去,「然後,它飛向北方,再也沒有回來。」張寧說。
林彪的離去不太像是要叛逃蘇聯的樣子。事實上,這些保衛元帥的警衛部隊受到的約束的和無效反應似乎指向了另一種可能性。是不是北京高層的某個人看著林彪出走絲毫都不感到遺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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