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國民黨上將張治中陪同(左起)毛澤東、美國特使赫爾利、周恩來從延安抵達重慶。(網絡圖片 )
正在北戴河會議中間,八月二十三日,開始了「金門炮戰」。從一開始,毛就將「炮打金門」當作成一個籌碼,以便於左右「中蘇」、「中美」、「蘇美」之間的關係。
毛以為蔣介石會要求美國在福建投下原子彈。如果美國真投了原子彈,毛也不會在乎。他炮打金門只為觀察美國的反應。這是一場賭博,一場遊戲。所以「金門炮戰」就像開玩笑一樣,突然開始,連續四十四天以後,在十月六日又突然宣布停火一週。十二日再宣布停火二週,但沒有到一個星期,因杜勒斯訪臺,恢復炮擊。
十月二十五日以後改成「單日炮擊,雙日停火」,最後完全停止。一九五八年九月十日上午,毛乘飛機去武漢。前國民黨將軍、高級「民主人士」張治中和安徽省第一書記曾希聖在武漢和毛會合。毛邀張治中一同巡查,張極其高興。張治中很會說話,談到當時的「大好」形勢,張捧毛說:「這可真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哪。」
曾希聖也善於投毛所好。原籍安徽的張治中,便和曾一起鼓動毛到安徽看看。於是由武漢乘船至合肥。
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往後轟動一時的「後院煉鋼」──原來是在省委機關院子裡,搭起磚頭和泥疊起四五米高的「土高爐」「土法練鋼」。土高爐裡的爐火通紅。煉鋼的原料是些鐵鍋、鐵鏟之類的家庭用的鐵器,甚至還有門上的鐵荷葉、鐵門把。
毛問煉出鋼沒有?曾希聖拿了一塊鋼錠給毛看,說這不是煉鋼來了。這簡直是使人不容懷疑的了。
毛號召全國用多快好省的煉鋼方法在十五年後超過英國的鋼年產量。何必化費巨資興建鋼鐵廠呢?於是「土法煉鋼」的空想誕生了。
這個景象很使我迷惘。煉鋼的原料原本就是家用品,煉出鋼錠後,再做成家用品。煉鋼做鋼,煉刀做刀,豈不荒謬?全安徽省的土高爐裡所看到的,都是一壞壞粗糙不堪的鋼錠。
在離開前,曾希聖向毛提出請毛乘坐敞篷車,讓群眾夾道歡送。理由是可以讓更多的安徽人親眼見到毛。一九四九年夏天,北京市民夾道歡迎毛進城「解放」後,毛乘過敞篷車。一九五六年九月印尼總統蘇卡諾來訪時,毛又乘過敞篷車一次。但往後就少再公開露面。毛每次至各省出巡視工時,工人都經過政治過濾和控制。毛一向只接見黨高級領導人及「民主人士」。就連他每年兩次在天安門上露臉,廣場上的群眾也經過挑選。毛不願在群眾前公開露面,不只是為了安全上的顧慮,也怕被別人說在搞個人崇拜。
毛相信領導本身的形象,就是鼓舞廣大群眾的革命意志的無限力量。而毛也需要一種「群眾自覺」的行動方式,公開為他歌功頌德。極會察言觀色的張治中替毛解決了這道難題。張說:「我這次有幸跟隨您出來,一路上覺得您有著一種戒心。」毛問張什麼戒心。
張說:「您好像隨時隨地怕造成個人崇拜,在這上面有戒心。」毛注意聽著。
張說:「您是中國的列寧,不是中國的史達林。您和列寧一樣,領導共產黨,領導人民革命,推翻反動統治,取得了建設社會主義國家的偉大勝利。可是列寧在革命勝利後八年就去世了。您身體這麼健康,全國人民都認為您可以繼續領導三、四十年,直到進入共產主義大道。這是中國人民最大的幸運,這又和列寧不同。」
「您不是中國的史達林,史達林繼列寧之後,開始個人專斷、個人崇拜到極點,越到晚年越厲害,以致犯了嚴重錯誤。而您一直堅持民主領導的作風,強調『群眾路線』,沒有絲毫獨斷專行,怎麼會有個人崇拜呢?」
「今天中國建設成就這麼偉大,人民生活改善這麼快,人民自然流露真城熱烈的愛心情,這是人民熱愛自已的偉大領袖,絕不是個人崇拜。」
張這番說詞大獲毛心,毛同意公開讓合肥市民夾道歡迎。
一九五八年九月十九日,合肥總共有三十幾萬市民夾道歡送毛主席,個個競相親眼爭睹這位「偉大人物」。毛由招待所到火車站乘敞篷車所到之處。我懷疑這些「自覺」的群眾也是經過篩選的。他們穿著彩衣,頸上掛著花圈。敞篷車所到之處,一片花海,載歌載舞,群眾歡叫著「毛主席萬歲」、「人民公社萬歲」、「大躍進萬歲」的口號。曾希聖事前做了萬全的準備,安徽省公安廳負責挑選群眾。
毛開始思考供給制的可行性。毛說:「糧食太多了,吃不完怎麼辦?實行人民公社吃飯不要錢的供給制。」
從紅軍時代到一九五四年,中共內部實行供給制。一九五四年以後,改成幹部工資制。毛決定重新實施幹部供給制,叫中央辦公廳先實行,而由一組的工作人員開始。
這時上海市市委的《理論月刊》發表了上海市委宣傳部長張春橋一篇歌頌供給制的文章。毛對這篇投合心意的文章,大加讚賞。要張春橋立即趕來,與我們同車去北京。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張春橋,後來他的權勢在文革時迅速提升,文革後被打成「四人幫」。張這人對人冷漠,不易接近。他大力提倡重新實施幹部供給制會使我的生計陷入窘境。我有很大的疑慮。我與嫻從澳大利亞轉香港到北京後,在兩年的供給制中,早將從國外帶回來的儲蓄用光了。這時再改回供給制,我們便沒有錢可以墊成家用。
我們必須贍養我的母親、嬸母、舅母、表妹、我們的兩個孩子和嫻的父母。我改成供給制後,只靠嫻一個人的薪金,怎麼養得活她們呢?她們都是老的老了,小的還小,沒有自己謀生的能力,這怎麼辦呢?
一組裡也沒有人願意實施供給制。同行的葉子龍忐忑不安,葉的薪金極高,自然不願改制。葉子龍說:「大夫,你有困難可以告訴毛主席。」
我想,葉的心裡明明也不同意,他無非想讓我說出不同意的話。如果毛決定不改了,他可以依然拿薪金。如果毛決定要改,我在眾人心目中自然就是落後分子了。
我明白,毛意圖用供給制代替薪金制,是認真想這麼辦,並不是隨便說說就了。毛之讓大家討論,是想先聽聽我們這些人的意見,認為這些人會講真心話,這樣可以有助於他做出決定。
我走進毛的車廂內,毛正躺在床上看書。他看見我進來,說:「大夫,有什麼新聞?」
我說:「我們討論了改供給制問題。」毛說:「怎麼樣,有什麼高見?」我說:「改成供給制,我有點困難不好辦。」我接著說明了我家裡的情況,並且說,如果改了的話,這些人不好辦。
毛說:「如果城市裡,按街道都成立了公社,大家在公社中參加一定的勞動,不就解決了嗎?孩子放在托兒所,公家給錢。」
我說:「還有難處。我舅母年紀輕一些,她可以這麼辦。可是我母親和嬸母年紀都老了,有病,身體很不好,沒有勞動力,公社怎麼會讓她們白吃飯?孩子都要國家養,公家出的錢,恐怕比發工資還要多。」
毛點頭道:「這倒是要算一筆細帳。要算一算公社集體勞動,能掙多少錢,能不能養活公社裡的這麼多的人。老人和小孩太多,恐怕就困難了。我己經向中央打了招呼。也讓一些秀才,就是胡喬木、陳伯達、田家英,討論這些問題。如果目前實行不成,那麼等以後再說。」
我走出來,一名衛士正在門外聽著。他看到我,伸出了右手大拇指,悄悄說:「大夫,還行啊,有希望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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