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场新闻》专访了今年83岁的香港时事评论家、专栏作家李怡,“反送中年青人整体来说那种勇气,是一种道德的力量,变成了一种超乎我们想像的智慧。”资料照。(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看中国2020年2月26日讯】《立场新闻》专访了今年83岁的香港时事评论家、专栏作家李怡,以下为部分节录。据他所说,一日要吃几种药,降糖尿的、降这个那个的,还有安眠药。他经常说,打从年轻就已经睡不好,但他仍然一星期写出五篇报纸专栏,还有做港台的“一分钟阅读”。李怡上网阅读各种消息,热度不下于比其年轻的人。平时有一个泰佣煮食跟服侍他,除此之外,家里只有满屋书。
李怡的家人都在外国,而亡妻葬在加拿大,但他仍然一个人于香港奋斗。他说,其实到这个阶段,应该与家人在一起,写自己的回忆录。“当然离开香港,我仍然能写。”然而他放不下香港,便留下。他自述,从1981年香港前途问题以来,自己已是“爱港”,由当时起“对中国的感情已经很淡。”
几十年的悲观和积极
李怡常说自己悲观但积极。悲观是自80年代开始,他从来不相信“一国两制”,一直说一直写,但是当时香港社会未准备好。
“当时很多人都不信,但行动没有。当时的人是不相信,但又觉得,可以如何?大家认为中国这股力量是不可抵抗,英国又放弃我们,谁能救你?等于你要嫁给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父母已经决定了,不去就挨饿,看看结婚之后老公会不会慢慢改变,会不会适应到。当然中英谈判尘埃落定之后,很多人就移民。”
“中国人有种难民的性格,有事就逃命,有压迫的时候不是反抗,有灾难不是救灾。没人讲我们要在这里抗争,或抗争会成功。当时有个地方来卖护照,叫汤加王国(The Kingdom of Tonga),你也不知道是哪里吧?是一个太平洋西南部的小岛。当时南美、欧洲、新加坡,都来卖护照,当然新加坡的护照就应该比汤加王国的更贵。”
移民潮之后,当然是六四,整个香港的悲观达到了极点。“当时我们谈《基本法》,叫做basic bored,基本闷,讲到闷哂,很多人都觉得《基本法》保证不了,觉得香港就快死。”
其实香港“死”了三十几年
“是这样,所以《财富》那个封面说,香港已死……80年代,中国在胡耀邦和赵紫阳之下,开始有自由化,很多讯息出来。贪污是有,但没后来那么明显。我虽然不看好,但很多人都觉得,中国是可以的,因为比以前文革听来的东西,情况是比较好的……但六四带来一种新的转折,那种悲情、带来那种对民主的追求,香港人就觉得香港人要救香港,中国要实现民主,那香港就有民主了。本来一国两制不可相信,但如果争取到中国民主就行。你不要说这种想法荒谬,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这套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当然我对这个始终很怀疑。但你又不能不支持香港的民主运动,无论你用什么口号来说。民主和建制的力量相较,民主力量还是比较可取,没有其他选择。当然这件事到03、04、05年就开始改变。”
03年大陆SARS感染香港,经济崩溃后,大陆开通了自由行,大量大陆人来到香港旅游。
中国人超出了世界的想像
“大量中国暴发户涌来香港之后,一切就改变。美国对中国由围堵政策,转为engagement之后,美国对中国是很有期待。他们都是认为,只要一个国家富起来,中产够多,这个国家就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民主,制度一定要改变。当然现在你看到……现在发现了不是。哈哈。因为有些事情你是想像不到。例如中国人富起来之后,他们不是搞一些制度出来保护自己的私人财产、家人安全,而是将人和财产移居国外。我想世界上没有另一个国家的建制人士和成功人士会这样,把东西都移去外国,国内就继续维持一个奴隶、专制的系统去剥削人,这超出了西方人的想像。”
说回这些悲凉的东西,更要积极,李怡咯咯地笑,但话锋一转:“有太多例子,中国的暴发户是恶劣过其他暴发户,世界都看到,所以就抵制了。”
接着本土运动就起来了,从D&G事件开始。2012年,有港人于D&G的海港城分店拍摄时,被保安驱赶,但大陆游客却被允许。本地人深感受歧视和压迫,因此引爆了一次针对D&G的集会。后来还有反水货的“光复行动”。
如果说“光复香港”,其实可以追溯到D&G等早期的本土运动。当然这些运动遭受过很多“不要歧视内地人”、“排外法西斯”的批评。李怡一直同情这些抗争者,对于“仇视中国人”的说法,李怡说:
“我想没人仇恨他们的。我的想法就是leave me alone啰,大家分开,你还你,我还我,有点区隔,我没有特别仇恨。他们的生活习惯和习性是这样,又能怎样。他随时吐痰,是习惯,不需要仇恨,但你最好不要搞我们。香港人就很简单,本土意识就是你不要搞我。你中国想怎样搞是你的事,但你不要搞我。”
“到现在,其实都没什么改变。因为共产党都有9千万人,他做事永远只是谈政治后果,不谈其它。你力量没法对比,更惨的是他完全不讲道理,这场仗怎么打?所以整个来说,我是悲观的。但不是悲观就不反抗,绝望不是等于人要放弃。我绝望了几十年的了。”
现在香港避不了政治 但几十年前港人不需要
“自古以来”港人其实都对民主没强烈欲望,为何到后来会强烈要求民主?李怡认为是六七暴动之后的本土意识。
“当时共产党在香港搞暴动,要反港英政权,港英当时是不认为他们会得到香港市民支持,他们觉得香港大部份人都是中国人。英国人不太管本地人的,《大清律例》准你纳妾,没所谓的,因为你们是中国人;中国老板刻薄员工,也没所谓的,何必搞什么最低工资集体谈判权;贪污就更没所谓,中国人就是贪污的嘛。所以英国人从来没有一个好好管治的意识,直到67暴动,港督戴麟趾写给英国的信说,想不到会得到香港市民那么大的支持……
“所以67暴动真是很重要,现在我们讲麦理浩时代,其实很多事情由戴麟趾已经开始,已经启蒙,开始有初阶的本土意识。到1979年,中国通知麦理浩要收回香港,接着中英就开始谈判,香港的政治话题才由关注中国和台湾,变成关注香港前途,当时我们的杂志也是最关注中英谈判。”
香港自19世纪就接受英国管治,接受了西方文化,并且保留前现代的宽容环境。直至中国改革开放,重新进入世界,且以最大的幅度与香港融合,真相便出现在香港。作为最受冲击,失去了英治保护的香港,对中国的幻想破灭,本土的意识才再一次激发起来。
反送中爆发 改变对年青人的看法
李怡最在乎自由和个体,他支持不受主流欢迎的本土和年青人。反水货示威,他理解支持,表示:“水货蝗虫不是客,他们并未尊重我们的家是家或旅游景点观赏,纯粹只求货,不见得需双手将元朗奉上”。
2019年的“送中条例”前夕,李怡说“从那时开始,我对年青人的感觉就开始改变。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很撑年青人,很撑他们的想法,但我过去的想法是,年轻人确实是我们的希望,他做错都不要紧,包容他,是这样的很平常的角度。但现在我看到,真是要献身的时候,他们是会出来。你看见他们的勇气和力量,你是只能由衷地敬佩。”
说到这里,李怡有点哽咽。“反送中年青人整体来说那种勇气,是一种道德的力量,变成了一种超乎我们想像的智慧,我对年青人的想法已改变了。苏格拉底有句说话,什么叫善良?他说善良就是智慧。有善良和正义的追求,那里就会启发你无限的智慧。当然另一句说话就是德国的哲学家Dietrich Bonhoeffer说的,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有些人做事做得很蠢,那是道德上的缺憾;有些人那么叻,就是因为他有一种善良的追求。以我几十年在新闻传播的经验,七日之内可以在全世界的大报章订到广告,设计、出稿、交付,对我来说这个机会是零!不可能的。当然反送中不只这个,而是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成为了可能。包括创作了那首歌(《愿荣光归香港》),有个台湾朋友跟我说,为什么他们搞了几十年的本土运动,却写不了这样一首歌出来呢?你从音乐、国歌的、动员力、军歌……各方面来看,那首歌真是上乘的。这件事很值得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去想,他们是有智慧,这是源于他们的正义感所激发出来。”
这些年来,香港是不是全方位向下?
“当香港受一个专一的权力去统治,这个趋势是不可避免。”十分沉重,李怡觉得香港或港人有没有出路?
他沉思了一阵。“……香港人会有出路,但时间会相当长,不是短期可以做到。最主要取决于香港人自己本身,他的坚持和醒觉。”够不够醒觉?“已经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但对于对抗中国这样一个强权来说,是不够的,还要多方面努力的。现在看到很多方面啦,国际战线、经济战线、文化啦……选举都,多多少少,在体制下面,都是一种声音,但起不到决定作用。”
“现在反送中我们看到,我们的国际联系,超出所有人的想像,无得顶的。不论是文宣,各方面。在条例的咨询期,没人理的,外国也不理,现在不用花钱登报纸引起关注,整个世界的名记者都来采访。”
“陈方安生在BBC《Hard Talk》的对话,直程是精彩,没一个中国人可以这样回答问题。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中国人,可以像何韵诗黄之锋梁继平那样在美国国会说话,不是说中国人英文也说得不好,而是他们讲不到像我们的人。你看中国驻英大使,他英文说得不错的,但讲到像屎一样。一看就知道他胡言乱语,谎言,他整个mentality和观念都是受权力主导的。”
“我自己是觉得,香港人的自主意识,不会走回头;香港人对自己作为香港人的身份认同,不会走回去中国人,不会走回去依附,不会。我们是由年青那代感染到上一代,不是,我老早就知道。年青人愿意为香港牺牲,那我们还有什么不能牺牲,我还有多少年命?他们有多少年命?他们不是更重要吗?他们更要为自己设想。他们都可以了,我们都应该可以。”
责任编辑:许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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