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雷集 (四部叢刊本)/子劉子行狀
南雷集 子劉子行狀 清 黃宗羲 撰 清 子黃百家 撰附錄 景無錫孫氏小綠天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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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劉子行狀上
學人黃宗羲狀
本貫浙江紹興府山陰縣水澄里年六十八
曾祖槩妣茅氏
祖焞妣陳氏
父坡妣章氏三代皆歷贈
先生諱宗周字起東學者稱爲念臺先生漢長沙定王劉
發之後在宋有退翁先生禮徙廬陵四傳而爲揚州别駕
廷玉廷玉生文質尉於山陰始爲其縣之人又四傳而生
謹故明之孝子也以童子入滇脫父於戍又三傳而爲贈
兵部右侍郞鐸以其孫棟之貴也鐸生濟濟生槩槩生焞
號兼峰焞生坡號秦臺有名諸生間當其卒時太夫人章
氏年二十七越五月而先生生兼峰䘮其嫡子家道䘮失
先生依於外家從外祖章公頴受學十二歲章公在壽昌
先生徒步從之攣足者數月不顧也凡三上壽昌已學經
義於魯念彬念彬令取裁左史授以緃橫變化之法而章
公老儒墨守先莗先生從此則失彼徘徊兩岐毎遇私試
一題必爲二義以正者呈章公奇者呈念彬交相善也萬
曆二十五年舉於鄉先生二十歲又四年舉進士丁章太
夫人憂先生於中門之外創爲堊室高廣容膝日哭泣其
中陶文簡望齡弔之歎曰敎衰禮壞久矣吾未見善䘮若
劉君者也服闋以兼峰年老不欲岀兼峰不可又一年就
𨕖授行人司行人當慶元枋國方興楚宗妖書之獄以陷
君子先生草疏劾慶元同年生見之曰君亦曾爲老親計
乎先生黙然深念者數日遂請終養尋丁兼峰憂毁瘠而
病病愈亦不出居家七年孫公丕揚爲太宰聞其名以原
官起之充益府册封副使光宗儲位未定先生因報使竣
言陛下深居宫禁務與臣下隔絕雖皇太子至親未嘗宣
召寢門春秋鼎盛講席不設托之阿保之手豈陛下之所
厭者賢士大夫復推之而於皇太子亦厭之也陛下之所
狎者宦官宫妾復推之而使皇太子亦狎之也初顧端文
憲成高忠憲攀龍講學東林書院其議論是非若秋霜烈
日朝野憚之是時崑山顧天埈宣城湯賓尹收召黨與將
傳 之衣鉢爲小人宗主辛亥京察孫公掌計事
皆以不謹坐罷其黨金明時秦聚奎起而訐之禮部郞丁
公元薦言太宰是聚奎等排奏丁公往復甚苦太宰旣引
咎去舉朝蜩螗沸羮聚族分部以丁公故端文講學之弟
子也東林崑宣遂爲黨魁之目未幾而荆熊之爭起湯賓
尹之居鄉以媒蝎著有施氏女不受蠱而死其鄕諸生頌
之齗齗然賓尹耻之繼梅生者淫徐尚書之女諸生復發
其事御史荆養喬以梅生蔽罪熊廷弼督學至宣則盡反
其獄出梅生而撲殺諸生之爲首者爰書謂今之公舉皆
施湯故智葢廷弼黨賓尹借梅生以灑賓尹耳養喬爭不
得而去掌院孫公瑋議廷弼解職聽勘宣黨復大譁謂東
林主使之先生上奏曰東林云者先臣顧憲成倡道於其
鄕以淑四方之學者也從之游者不乏氣節耿介之士而
眞切學問如高攀龍劉永澄其最賢者說者曰東林未嘗
無小人固矣乃今之攻人往往不於流品而於其意見以
意見分門戸卽以門戸分流品如意見而已高攀龍姜士
昌劉元珍望而知其不同量者也儻朝廷一日賜環則人
人爭按劒矣然則以于玉立丁元薦爲亂天下者亦豈遂
爲定論乎略迹而論心二臣皆較然不欺其志有國士之
風且今之發難於廷弼者果何人之報復乎是故摘流品
可也爭意見不可也攻東林可也黨崑宣不可也臣聞世
之治也君子衷於和及其亂也小人尚同今日和衷之道
其可不講乎臣請言憲成之學憲成學朱子者也其言朱
子也世日尚奇朱子以平平則一毫播弄不得世日尚圓
朱子以方方則一毫假借不得無有假借方之至也無有
播弄平之至也合方與平和之至也臣願學東林者反崑
宣之戈而卒業於此無遺憲成羞可乎嗚呼學術之難言
也王守仁之言良知也無善無惡其弊也必爲老莊頑鈍
而無耻顧憲成之學朱子也善善而惡惡其弊也必爲申
韓𢡖刻而不情佛老之害得憲成而救臣懼一變復爲申
韓自今日始虞廷授受曰中孔門得之爲傳心要法斯則
有進于東林者矣南道御史孫光裕謂先生顚倒是非借
東林以袒養喬飛章攻之當是時東浙銓曹衆論屬先生
同邑商周祚謂先生曰愼母及時事旦晚吏部矣先生不
聽於是浙人僉曰非吾家種草可使之居相厄之地乎先
生乃給假歸敎授鄕里門士日進先生曰昔伊川讀易多
得之涪州朱子奉祠其道益光吾儕可無自厲乎天啓元
年起禮部儀制司添註主事受事九日卽劾奄人魏進忠
保姆客氏進忠者大逆魏忠賢未改之名也與客氏爲對
食宫衞近侍並所親樹出千朝政威權大震而小人之攻
東林者多岀其門下爲舍人故事大婚則保姆岀居民間
客氏旣出熹宗涕泣不食復召之臺省倪思輝朱欽相王
心一各上疏爭俱降謫先生言頃者奉聖夫人客氏於陛
下有阿保之恩不忍遽出至岀而復入夫以大內森嚴恣
一宫人岀入不禁非所以閑内外也陛下方以人言及之
一舉而逐諫臣三人罰者一人至閣部以下舉朝爭之不
得則陛下又以一宫人成拒諫之名矣古者公有罪則
下廷議而理之不聞以其禁中決也今朝逐一諫官中旨
也暮逐一諫官中旨也此中旨者陛下方用之以快一時
之喜怒而孰知前後左右又不難乗陛下之喜怒以快其
私乎方且日調狗馬鷹犬以蕩陛下之心日進聲色貨利
以蠱陛下之志凡可以結人主之歡者無所不至使人主
日視此法家弼士如仇讐而後得以指鹿爲馬盗陛下之
威福斜封之勑鈎黨之獄生殺予奪惟所自出而國家之
大命隨之試問今日得時用事親幸於陛下如左右手者
非魏進忠𫆀然則道陛下逐諫官者魏進忠也并道陛下
以優人雜劇射擊走馬者亦魏進忠也陛下淸明在躬方
將追邁古先哲王乃爲忠等所誤豈不深可恨哉奉旨罰
俸御史董翼請啓聖祠增祀孔子皇祖防叔王父伯夏先
生曰自叔梁紇以上宐特立一廟於闕里孟孫氏亦然顏
路曾晳伯魚進於孔子之庭居四配上路之長也之賢
也鯉之趨庭也不妨各率其子以傳聖人之道十哲諸賢
於顏曾多倍年之長於思孟皆私淑之列降之兩廡使不
相壓一舉而父子長幼朋友之義順矣學宫啓聖祠當罷
又曰禮葬從死者祭從生者孔子不王誠不當用天子禮
樂不知以天子而祀孔子其禮樂豈可降乎在太學從天
子在郡邑從諸侯翼出疏辯先生與之往復乃兩報罷光
宗升袝議祧憲宗先生曰興獻帝非繼統之君不當入廟
稱宗當祧祧憲宗非是并請復建文景泰年號廟號宗廟
之禮庶幾無憾不聽廣寧之役先生請先問在內者之罪
而後及於在外者其所列崔文昇盧受楊鎬李如楨皆黨
人之所庇也焚㑹試錄於孝陵轉光祿寺添註寺丞未至
陞尚寶司少又陞太僕寺添註少先生疏辭不允繼
以告病囘籍或謂先生曰令甲無小臣辭官禮先生曰廉
耻之在人不因小臣而奪也曰衆君子在位國事可爲何
若是其恝𫆀先生曰進退之義不明而欲正君匡俗未之
有聞四年起通政司右通政先生又辭曰世道之衰也士
大夫不知禮義爲何物往往知進而不知退及其變也或
以退爲進至於以退爲進而下之藏身愈巧上之持世愈
無權舉天下貿貿焉奔走於聲利之塲於斯時也廟堂無
眞才山林無姱節陸沈之禍何所底止臣方懼以前日之
進故惴惴辭太僕之命何意前日之退轉成今日之進將
敗壞世道實臣一人爲戎首時朝局已變逆閹明𭣄大政
内批劉某藐視朝廷矯情厭世革職爲民追奪誥命鈎黨
之禍蔓延天下楊忠烈漣左忠毅光斗魏忠節大中袁忠
愍化中周忠毅朝瑞顧裕愍大章死詔獄先生作賦哀正
直暴奸邪悲歌慷若旦暮從而遊者高忠憲聞之曰此
何異公子無忌約賓客入秦軍乎杜門謝客此是正當道
理彼欲殺我豈杜門所能免然卽死是盡道而死非立巖
牆而也大抵道理極平嘗有一毫逃之心固害道有
一毫求之心亦害道想公於極痛憤時未之思也先生
然之輟講遁跡而惠公世揚被逮招辭連染先生有詭行
頗僻之劉某狠心辣手之黃某〈先忠端公諱〉語先生自分不免
以子托之門人陳堯年緹騎入浙家人惶遽先生曰母恐
寧今日而知有是乎旣而知其逮先忠端公也先忠端公
至郡先生餞之蕭寺危言深論涕泣流連而别謂門人曰
吾平生自謂於生𨵿打得過今利害當前此中怦怦欲
動始知事心之功未可以依𠊓承當也思陵登極黨禁解
先生出弔𫎇難諸賢無錫則高忠憲吳門則周忠介順昌
江陰則繆文貞昌期李忠毅仲達桐城則左忠毅吳江則
周忠毅宗建姚江則先忠端公皆爲文哭之拂拭其棺塵
而去楊忠烈周忠惠起元俱以瓣香告哀又請建五君子
祠於西湖風厲浙人先忠端公與魏忠節忠節之子學洢
生於浙周忠毅宦於浙高忠憲講學於浙也崇禎二年起
順天府府尹上方綜核名實分別功罪羣臣救過不遑先
生曰皇上具大有爲之資未有以二帝三王之道進之故
使爲治不得其方於是矢責難之義而上言曰堯舜之道
仁義而已矣出乎仁義則爲功利爲刑名其究也爲猜忌
壅閉與亂同事以陛下勵精求治宵旰靡寧雖堯舜之憂
勤弗切於此矣然程效太急不免見小利而速近功何以
效唐虞之治乎夫今日所急急於近功者非兵事乎試得
在事之臣以屯守爲上䇿簡卒節餉修其政刑而威信布
之需之歲月未有不望風束甲者而陛下方銳意中興刻
期以岀塞爲事當此三空四盡之日竭天下之力以奉饑
軍而軍愈驕聚天下之軍以一戰而戰無日此計之左
也夫今日所規規于小利者非理財之事乎陛下留心民
寞惻然痌癏而輙以司農告匱一時所講求者皆掊尅聚
歛之政正項之不足繼以雜派科罰之不足加以火耗水
旱災傷一切不問其他條例紛紛大抵輾轉得之民手爲
病甚於加賦以若所爲欲求國家有府庫之財不可得矣
功利之見動而廟堂之上有不勝其煩苛者頃者陛下嚴
賍吏之誅自宰執以下坐重典者十餘人輔臣劉鴻訓亦
𫎇嚴譴雖法在不赦臣猶爲揆地惜厰庫諸臣旣發覺其
見在矣又勑問旣往積弊相仍事屬曖昧比而置之重典
是謂不敎之誅從此深文巧詆習爲頑鈍無耻矯飾外貌
以欺陛下亦豈能一一問之且陛下所以焦心勞思而不
辭者正以未得賢人君子而用之也聖明天縱諸所擘畫
動岀諸臣意表不免有自用之心臣下自以爲不及益務
爲謹凛救過讒謟者因而間之猜忌之端遂從此起夫天
下可以一人理乎恃一人之聰明而使臣下不得𨵿其忠
則陛下之耳目有時而壅矣慿一人之英斷而使諸大夫
國人不得衷其是則陛下之意見有時而移矣方且爲內
降爲留中不報又何以追喜起之盛乎然則兵陳而不戰
財散而不私刑以不殺爲威求天下之賢人以自輔遂可
以希法堯舜乎未也堯舜之道堯舜之學爲之也學之大
者在執中數語陛下求治之心操之過急不免醖釀而爲
功利功利之不已轉而爲刑名刑名之不已流而爲猜忌
猜忌之不已積而爲壅蔽正人心之危所潛滋暗長而不
自知者於焉黙證此心之岀於道者止此仁義之良而精
以擇之一以守之則隨吾心所發自無過不及之差而中
道在我矣中者天命之性仁義之極則也仁以育天下義
以正天下自朝廷達於邊境舉而措之陛下已一日躋於
堯舜矣上見疏不懌批爲迂闊未幾京師戒嚴先生曰吾
守土官當以民生爲急請捐門稅以通煤米行保甲法以
核奸細發内帑二萬金三分之一食餓者一賚守陴者一
給戰士有妻子者出太倉米數千石平糴價遵化難民集
京師日以千計議置之郊𨵿先生曰民心一失何恃以守
此京兆事無煩諸君過慮也分遣僚佐出城籍其姓名里
業給驗以入分處蘭若無失所上自聞警不出視朝章奏
皆留中不報中旨辦布囊八百宫奴競獻馬騾又勑大小
臣工各進馬一疋先生曰是必有以遷幸邪說動皇上者
吾守土官義當與城存亡乃詣午門叩頭奏曰國勢之强
弱視人心之安否又必皇上自安其心而後上下之心始
安臣請皇上岀御皇極門召見羣臣明言宗廟山陵在此
固守之外無有它計一面批發章奏勿輕羣䇿俯伏待報
自晨至暮中涓傳旨先生始退復造閣門揖輔臣曰皇上
不視朝者二旬訛言繁興宗社臲卼宗周雖竭愚誠不足
上悚主聽閣下可不力爲之所輔臣曰公且休矣走也得
間圖之已而上收督師袁崇煥於詔獄大學士錢龍錫兵
部尚書王洽戎政尚書李邦華工部尚書張鳳翔皆坐煥
黨簿問復以他事杖殺郞署數人益疑羣臣謀國不忠廢
督師以總兵滿桂爲總理統諸帥召白衣申甫授以副將
軍又以奄人提督京營恊理城守一切刑賞皆亂先生諫
曰今日第一宐開示誠心爲濟難之本日御便殿延見羣
臣相對如家人父子以票擬歸閣臣以庶政歸部院以獻
可替否付言官乃者聖謨淵遠悉取獨斷如軍旅重任必
用文臣提督定制也今以不信文臣之故付之武臣之手
而今使邊將以跋扈逃申甫以睚眦𨻶其他入援諸將大
率視此則桂果能以寡取勝乎夫皇上今日所倚重者莫
武臣若矣張鴻功侯世祿皆以援兵潰而與之以戴罪萬
一滿桂失事又何以處之至是文武之途盡矣曰吾舍一
二内臣無可同患難者於是降提恊之命稍試以城守而
閫以外將次第委之乎自古未有宦官典兵不誤國者魚
朝恩童貫千古烱鑑皇上幡然感悟以親內臣之心親外
臣以重武臣之心重文臣則太平之業一舉而定也書御
不報越二日桂甫以敗沒聞自上誅逆奄之後凡由逆奄
而至大官者定爲逆案逆案之小人出奇計以翻案行間
金數萬於外而後疆場之事起上亦不能無惑志首輔韓
爌左都御史曹于汴侍郞胡世賞朱世守次第罷官動以
東林爲口實先生言萬曆之季高攀龍講紫陽之學世以
東林名卒搆逆璫之禍以皇上首表遺忠攀龍巳爭光
日月而近時言者猶指一二異已者推入攀龍之黨卽如
李邦華之振刷朱世守之端方胡世賞之清謹在起廢中
有用之才猥以時危見短識者方謂老成不可不惜而立
異同之見者無不鼔掌稱快朝處一人焉坐之曰黨暮去
一人焉坐之曰黨猶以爲未足特設四靣之網使天下之
人不出於假道學則出於假事功不出於假忠義則岀於
假氣節人主又安得有用賢之路乎留中滿桂旣敗上岀
總兵馬世龍於獄爲總理召張鳳翼爲總督御史吳阿衡
爲監軍鳳翼名雖總督不敢節制世龍而諸帥亦不受世
龍節制未嘗接一戰先生劾之曰今所稱閫以外將將之
任者非張鳳翼乎鳳翼依附奄人朝廷不難以高爵厚祿
起之田閒而鳳翼輙曰事在總理朝廷亦何利有此尚方
付之坐觀之手乎以馬世龍之總理無能也皇上任之不
疑舉朝遂無敢異同者閣部孫承宗亦倡爲不必用文臣
之以佞之御史吳阿衡則監世龍軍者也受命之日與
世龍八拜定交通國之人駭之由是而白簡不聞其風采
猶足觀乎進而求之廟堂之上諌官不論事中樞不集思
宰相不運籌可謂禁中有頗牧乎京師解嚴先生乃進祈
天永命之從前所以治天下者不可不更也曰臣聞皇
天無親惟德是輔皇天無德惟好生是德故人主代天而
理天下也苟法天心務以元氣長養成就天下而督責朘
削之私不設焉法天之大者莫過於重民命則刑罰宐省
宐平陛不即位以來勵精振刷不免以重典繩臣下逆黨
有誅封疆失事有誅又因及一切詿誤者重者以杖輕
者以謫去紛紛狼籍朝署中半染赭衣而最傷國體者無
如詔獄一事卽邇者易應昌之以囘奏獲罪也亦處之以
詔獄應昌之罪坐越獄一案過於平反夫以平反爲欺罔
則必以鍜鍊爲忠蒼鷹乳虎之輩接踵於天下矣臣願
陛下體上天好生之心首除詔獄自今臣下有罪一槩下
法司處分寛應昌以開天下平反之路則祈天永命之一
道也法天之大者莫過於厚民生則賦斂宐緩宐輕陛下
卽位以來軍興告匱不免以重斂責小民宿逋旣誅見征
必盡又督及來年之預征有司有逮司道有罰節節追呼
閭閻中旣已不勝繹騷而最爲民厲者無如貪官汚吏卽
邇者御史蘇琰之按貴州也一旦以輜重被訐於監司夫
以廵方而黷貨又何問下吏之操守釡魚甑塵之風空谷
於天下矣臣願陛下體上天好生之心首除新餉俟賦役
全書旣定以節省之物力抵之而有餘勘蘓琰𧷢証示天
下以撫字之倡則祈天永命之又一道也雖然陛下天之
宗子而輔臣則宗子之家相也尤願閣臣體一人好生之
心勿驅除異巳搆朝士以大獄終國家朋黨之禍勿寵利
居功阿人主以富强釀天下土崩之勢則所以終奏此祈
天永命者相臣實與有責焉周延儒溫體仁方窺伺上意
新得相位見而惡之以先生禱旱稱疾激上怒上詰曰除
新餉省物力朕所深願但軍興急需何法措應劉宗周必
有便計卽明白奏來先生言遼東一鎭原設之兵儘足以
固圉遼東一鎭原設之餉儘足以養兵新兵新餉安所用
之乎更令沿邊州縣三輔之地各𨕖土兵酌州縣衝僻自
三百名以上至千名量給口糧器械以時訓練有事而爲
兵備餉之額無事而歸農懸餉之額秋冬而講武備兵之
賞春夏而務農懸兵之賞卽不能盡廢新餉又何取於五
百餘萬之多臣近於順天一府賦役清出冗員冗役冗費
等項約至一萬六千餘金已足凖續派雜項一萬二千三
百而有餘推之天下亦猶是也清賦之法清其賦之隱於
民者什一清其賦之耗於官者什九清役之法清其役之
冒於舊者什一清其役之冒於新者什九而尤在進求之
廟堂之上陛下躬修聖德於上而天下化之士大夫孰爲
競刀錐者自古未有民貧而君獨富尢未有人心豫附中
國乂安而四方不從之賓服者上復以爲迂濶上意在功
利先生封章多扞格不入遂請告旨許囘籍先生之治京
兆也風裁孤峻其遇豪貴不啻利刃之齒腐朽毎坐堂皇
奄人闖入言事先生不應或出語相詬誶先生若爲不聞
也者治事自如奄人計塞反笑而謝曰公執抝人吾固知
其如是也武清伯奴子與諸生爭道諸生受毆投牒先生
使吏入武清家捕之武清及門言狀先生拒不見曰奴辱
士而主擁護之是罪在主吾將上告天子武清知不可但
已别遣一奴先生心識其僞也令其自理爭道之由奴不
能答叱之去乃撲前吏而推捕益急始出之捶撲數十何
校武清門外先生厲禁倡優輦轂之下優人服飾有千金
以上者一日先生出籠篋纍纍不及避停車何問曰此司
禮太監樂器先生曰于禁者卽公侯不汝貸也况宫奴乎
焚之通衢單丁下戸則緩其銜轡周其情隱雖兵革匡勷
皆有恃而不恐先生出門都人罷市而哭八年温體仁久
居政地導上以繁刑厚斂海内盗起臺諌攻之甚力體仁
不自安杜門求退上念置相不得其人進大小九詹翰
於廷親試之復命吏部推在籍堪仕者太宰以孫愼行林
釬及先生上上降詔召三臣入長吏催促上道尋擢文文
肅震孟直閣起用黃漳浦道周上意頗欲更始而體仁乃
大懼亟稱疾愈入直明年正月召對於文華殿孫文介病
卒先生與林釬俱入上問曰方今人才匱乏糧餉不敷流
㓂猖獗二臣可奏來釬爲支吾之語以逢上先生對曰天
下原未嘗乏才自足以一代之用止因皇上求治太急
用法太嚴布令太煩進退天下士太輕遂使在事諸臣相
率以畏罪飾非爲事不肯盡心職業所以有人而無人之
用有餉而無餉之用有將而不能治兵有兵而不能殺賊
臣愚謂今日一一改前日之所爲天下方有太平之望流
㓂本朝廷赤子若能撫之有道則㓂還爲吾民今日急務
當以收拾人心爲本欲收拾人心當先寛有司之叅罰小
民困於加派猶可言轉困於有司叅罰不可言葢叅罰重
則吏治壞吏治壞則民生不得其所以致盗賊日起詩云
廢爲盗賊莫知其繇臣竊痛之上又問兵事如何處置先
生對曰臣聞禦外亦以治內爲本內治旣修則遠人自服
帝舜之時苗頑逆命益贊於禹日滿招損謙受益惟德動
天無遠勿届卒以干羽舞兩階而有苗格臣願皇上以堯
舜之心行堯舜之政則天下太平對畢趨出上顧温體仁
曰迂哉宗周之言也兩杖相撞釁鼓輿尸之際于此時而
說于羽兩階𫆀傳旨林釪入閣劉宗周别用陞工部左侍
郞先生上封事曰皇上卽位之初銳意太平直欲躋一世
而唐虞三代之甚盛心也至於二帝三王所以治天下之
道猶未暇一一講求致施爲次第之間多有未得其要領
者於是首屬意於出塞而壬人銳口承當已已之役謀國
無良朝廷始有積輕士大夫之心自此耳目叅於近侍腹
心寄於干城治術劣以刑名政體歸之叢脞天下事遂日
底於壞而不可救故自厰衞司機務而告訐之風熾自詔
獄及士紳而堂之等夷自人人救過不給而欺罔之習
轉盛自事事仰成獨斷而諂䛕之風日長自三尺法不伸
於司㓂而犯者日衆自詔旨雜治五刑歲躬斷獄以千
計而好生之德意冺自刀筆治絲綸而王言䙝自誅求及
瑣屑而政體傷自叅罰在錢糧而官愈貪吏愈橫賦愈逋
自𫾣撲繁而民生瘁自嚴刑重斂交困天下而盗賊蜂起
自總理任而臣下之功能薄自監紀遣而封疆之責任輕
自督撫無權而將日懦自武弁廢法而兵日驕自將懦兵
驕而朝廷之威令并窮於督撫自朝廷勒限盡賊而行間
日殺良報級以幸無罪使生靈益歸塗炭事亟矣天牖聖
衷一旦撤總監之任重守令之𨕖下弓旌之檄收酷吏之
威維新之政次第舉行方與二三臣工洗心滌慮以聨泰
交而不意君臣相遇之難也得一文震孟之賢而以單辭
報罷使大臣失和衷之誼得一陳子壯之忠而又以過戅
坐辜使朝宁無吁咈之風此其所𨵿於國體人心又有非
淺鮮者夫皇上所恃以治天下者法也而非所以法者也
所以法者則道也如以道則必首體上天生物之心以敬
天而不徒倚用風雷則必重念祖宗鑑古之統以率祖而
不至輕言改作則必法堯舜之恭已無爲以簡要出政令
法堯舜之舍巳從人以寛大養人才法堯舜之從欲而治
以忠厚培國脉并法三王之發政施仁亟議拊循以收天
下泮渙之人心而且還內廷以掃除之役杜後世宦官之
釁正懦帥以失律之誅杜後世藩鎭之釁愼宗賢以改職
之途杜後世宗藩之釁除此三大釁而國家苞桑之業已
在世世今之所以日勤聖慮者亦何有哉皇上但下尺一
之詔痛言前日所以𦤺賊之繇與今日不忍輕棄斯民之
意遣廷臣賫內帑廵行郡國爲招撫使以招其無罪而流
亡者陳師險隘堅壁清野聽其窮而自解來歸誅渠之外
猶可不殺一人不損一矢而畢此役自此四海知中國有
聖人將聞風慕義之恐後又奚煩於觀兵哉此聖人以道
治天下之明効也然有天德而後可以語王道其要在於
愼獨故聖人之道非事事而求之也臣願皇上視朝之暇
時近儒臣聽政之餘益披經史日講求二帝三王之學求
其獨體而愼之則中和位育庶幾不遠於此而得之上覽
之大怒命文書官口傳重擬次輔錢士升票擬以進上猶
謂其輕也發改票温體仁從重票擬上之每票擬至御前
上手先生之疏必繙閱數過起行數匝久之而意解難曰
劉宗周素有清名召來亦多直言但大臣論事須體國度
時不當效小臣圖占地歩盡咎朝廷如流㓂静聽其窮中
原豈堪盤據烽火照於甘泉虗文何以撑拄若封疆甘心
棄置貪欺一任所爲宋無三釁終困外國可爲前鑑堯舜
事業詎不願慕無乃士風又不及宋總理未任之前有何
功能表見以後還宐虗心酌慮母自誤以誤國家先生復
言堯舜之所以爲聖者致謹於人心道心之辨求其所謂
中者而執之由是以之官人而知人則哲以之治天下而
安民則惠皇上已具堯舜之心矣惟是人心道心不能無
倚伏之機出於人心而過不及之端授之政事之地卽求
治而過不免害治者有之乃時時而提醒之曰得無與亂
同事歟又時時而謹凛之卽此一念謹凛爲道心之主爲
精一爲執中皇上已一日而堯舜矣皇上但心堯舜之心
以撫民不患㓂之不還爲吾民也皇上但心堯舜之心以
蒞中國不患四方之不歸我戎索也葢天下之治從本原
執要則事不勞而功集自敎化推行則神不役而智周惟
皇上深𦤺意焉工作繁與度支告匱上命諸臣捐助温體
仁與勲臣朱純臣爲倡又議罷明年朝覲聽其進奉先生
諌曰臣聞爲人臣者竭股肱之力濟之以忠貞不聞其出
於利也國步囏難孰爲匪躬自効者而瑣瑣進奉何當報
稱乃時奉急公之旨此臣所謂利也且夫輯瑞何典而議
以捐助罷儻遂行之辱國滋甚上不恱然上意欲大用先
生㑹推閣員廷臣一再推俱不及上皆置之三推始以姓
名上上將點用而温體仁大懼募㑹稽人許瑚上疏謂先
生才諝不足道學有餘上疑瑚同邑知之心眞乃已體仁
益修黨人之𨻶舉動決裂先生三疏請告上允之行至德
州念上欲求治而爲體仁所蔽荷上殊絕之知潔身去國
所不忍也復上疏曰臣惟皇上勤心遠略夙興夜寐而邦
畿震蕩禍至於此臣以爲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往者已已
之變坐誤國者袁崇煥一人其他爲法受惡耳有小人者
競起而假手於門戸舉朝士之異已者槩坐以煥黨次第
置之重典自此小人進而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廷浸疎
於人主則今日之禍實已已以來釀成之也且夫以丁魁
楚等之失事於邊也而與之以戴罪何以服劉䇿之張
鳳翼之溺職中樞也而與之以專征何以服王治之諸
鎭廵勤王之師爭先入衛者幾何人而不聞以逗留𫎇詰
責何以服耿如杞之今也幸以二州八縣結一捲土之
局則朝臣之纍纍若若可幸無罪者又何以謝韓爌張鳳
翔李邦華諸臣之或戍或去豈昔之小人一一爲異已驅
除者今不難以同已互相容與乎臣於是而知小人之禍
人國無已時也語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頻年以來皇上
惡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訐進皇上錄淸節而臣下多以曲
謹容皇上崇勵精而臣下奔走承順以爲恭皇上尙綜竅
而臣下吹求瑣屑以示察凡若此者正似忠似信之𩔖窺
其用心無往不岀於身家利祿皇上往往不察而用之則
聚天下之小人立於朝而皇上亦有所不覺人才之不兢
也非無才之患而無君子之患也今天下卽稱乏才亦何
至盡出一二寺人下而皇上毎當緩急之際必倚以大任
此在前日已成覆轍方亟亟更絃之不暇乃者三協有遣
通津臨德復有遣又重其體統等之總督中官總督將置
總督於何地總督無權將置撫按於何地撫按無權將逓
置司道守令於何地是率天下而奔走於中官也於疆事
必無幸矣且小人與中官氣誼一類毎相爲引重而君子
獨岸然有以自異故天下有比中官之小人必無合於君
子之小人有用小人之君子終無黨比中官之君子皇上
誠欲進君子退小人爲今日決消長理亂之機奈何復用
中官以叅之此明示天下以左右袒也當是時有明於治
理如御史金光辰者起而爭之亦天下之昌言也卽不遽
用其言亦何至并逐其人而光辰遂以言見逐若惟恐傷
中官之心者非所以示天下也至於近日刑政之最舛者
成德傲吏也而以贓戍何以肅懲貪之令申紹芳十餘年
監司也而以莫須有之鑽刺戍何以昭抑競之典鄭鄤雖
久干鄕議而杖母之獄欲以無告坐何以示敦倫之化此
事皆爲故輔文震孟引繩披根卽向者驅除異已之故
智廷臣無敢言者皇上亦無從而知之嗚呼八年之間誰
秉國成而至於是臣不能爲首輔温體仁解矣詩云誰生
厲階至今爲梗體仁之謂也仰惟皇上念亂圖存首以進
君子退小人爲挽囘世道之根本亟罷三協通津之使責
成中外諸臣各修職業不以人國爲僥倖則宗社生𤫊實
式慿之而體仁所以爲桑榆之收者庶幾在此乎内批邊
臣一味欺𫎇遇警輒至疎虞特遣監守查飭夫豈得巳金
光辰姑從輕處乃謂恐傷中官之心是爲何語已已諸臣
各有罪案此番失事正在議處有何異同黨比成德等貪
酷鑽刺壞法滅倫反指爲刑政之舛牽捏首輔尤屬不倫
劉宗周明係比私亂政顚倒是非姑著革職爲民十四年
起吏部左侍郞上知先生而温體仁害之體仁去後薛國
觀傳其衣鉢國觀以罪上念先生者久之適㑹推少宰
上意不屬臨朝而歎謂大臣如劉宗周清正敢言廷臣莫
能及也罷朝遣文書官傳諭吏部而用之再疏請告上不
可先生以爲天下治亂決不能舍道而别有手援之法一
渉功利皆爲苟且上書明之其一曰明聖學以端治本臣
聞天下無無本之治本一端而萬化岀焉人主之心是也
虞廷之訓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此
萬世心學之源也臣請陛下求之吾心當其清明在躬獨
知之地炯然而不昧者得好惡相近之幾此正所謂道心
也致此之知卽是惟精誠此之知卽是惟一精且一則中
矣隨吾喜怒哀樂之所發無往非未發之中而中其節矣
此愼獨之也葢上聖猶是此人心下愚不能無道心故
雖聖如堯舜卒不廢精一執中之以此後之學聖人者
亦曰愼獨而已矣二曰躬聖學以建治効臣聞天下大矣
而以一人理非徒以一人理天下也故曰君職要臣職詳
陛下留心治道事事躬親羣臣奔走受成之不暇益相與
觀望爲自全之計致一人孤立於上而莫之與豈非知人
之道未之或講與仰惟陛下躬親聖學法堯舜之明目達
聰而推本於舍已亟舍其聰明而歸之闇非獨舍聰明并
舍喜怒舍好惡舍是非至於是非可舍而後以天下之是
非爲眞是非斯以天下之聰明爲大聰明廣開言路合衆
論之同建用中之極卽讒殄行亦不至震驚朕師自此
陛下端拱無爲而天下治矣三曰崇聖學以需治化天春
生萬物而秋以肅之莫非生也王者以仁育天下而義以
正之莫非仁也必也求端於聖學以明德化天下乎化天
下自朝廷始請自今百僚有犯一切下之法司永除詔獄
不至以非刑辱士至廷杖一節原非祖宗故事願與厰衞
一體並罷還天下以禮義廉耻之坊由是化羣臣以化兆
民乗此中原殘破之餘亟議撫循之法特遣才望大臣宣
示德意一面經略農田悉捐天下勦餉金錢改爲牛種廬
舍之資聽有司設法招徠聨以保甲進以鄉約仍罷天下
督師等官明示與民休息而專責兵事於廵撫陛下但躬
修明德於上坐收干羽之化可矣上終以爲迂闊不能施
用也先生未至又陞都察院左都御史十五年冬召對於
文華殿面辭不允上問都察院職掌安在先生對曰都察
院之職在於正已以正百僚必其存諸中者上可以對君
父下可以質天下士大夫而後百僚則而𧰼之大臣法小
臣廉紀綱振肅職掌庶在是乎由是而求之諸御史端不
乏上行下效之機而責成廵方其首務也廵方得人則吏
治清吏治清則民生安於以化成天下不難矣上曰力
行以副朕命先生又辭上曰已有旨了乃謝恩退而列風
紀六事以上一曰建道揆請復京師首善書院崇祀馮從
吾爲瞽宗昭聖明興道致治之意復天下社學𨕖明德老
成者爲之師聚里中彥士敎之一曰貞法守自今一切輕
重獄詞聽三法司聽斷不得下詔獄其有不公不法五城
御史覺察之廉其情罪之重送刑部究擬一曰崇國體自
今著令大臣三品而上有犯罪者先行九科道㑹議議
詳乃付司㓂司㓂議定坐者始收繫其他卽以其罪
行遣一曰清伏奸自今朝紳交結近侍蹤跡顯著者立置
典刑此外大小臣僚或借事呈身或假途干進因而勑類
斜封官同傳奉者臣衙門以白簡從事一曰懲官邪官之
失德由寵賂始其途多自臺省而上自今有輦金入長安
者臣單辭檄之立置三尺一曰飭吏治察吏之責專在廵
方天下事事宐歸惇大獨於風憲受賍之律毫不可骫且
亟罷減俸行取之例行久任之法上雖可之亦不能盡行
也御史王孫蕃劾奄人劉元斌縱兵捜牢疏未下而元斌
辯入上知爲司禮秉筆奄人王裕民所漏也并下裕民三
法司𮦀治之尋改刑部徐 石麒以侍郞署事擬裕民
戍仍列院寺姓名於疏上怒三法司故縱召入面詰之先
生趨朝而石麒始出爰書入對上首傳先生責以擬律不
當先生對曰此事非臣鞫問不敢妄奏上益怒其讕委先
生對曰前下法司臣未受事後改刑部臣不得與聞然閱
石麒具案已曲盡情事上乃霽顏曰此奴錢神有靈辟如
百足之蟲至不僵先生對曰司㓂所執者三尺法耳法
如是而止石麒非有意貸裕民也上曰裕民欺㒺實甚
等不知耳先生對曰就事論事裕民之罪止於是若內廷
有隱微之奸自有聖斷在非臣等所知也越日裕民棄市
已又京師戒嚴先生言皇上以一心爲天地神人之主必
鎭静以立本而無失之張皇安詳以應變而無失之造次
此匡濟時艱第一義也至於施行急務旌血戰綏之盧
象昇以作天下忠義之氣追戮誤國奸臣楊嗣昌以謝九
廟之𤫊逮跋扈悍將左良玉以肅軍紀防𨵿以備反攻防
潞以備透渡防通津臨德以備南下上曰責重朕心亦是
但旌盧象昇追戮楊嗣昌何遽能退敵乎周延儒之再相
也起用正人一反其曩日妒賢嫉能之政而君子亦遂喜
其附已深相結納乃獨不能得之於先生毎朝畢士大夫
多與延儒接迹屏語先生魁然孤峙士大夫皆慚而止會
考𨕖推知多以賑濟建城防河諸名色減俸行取郞署有
自行陳乞者皆通賄於延儒先生言禮義廉耻士君子居
身之本係焉有廉耻而後有功名有功名而後有事業今
不難呈身如彼速化如此一身之廉耻旣不恤又奚有異
日立殿廷爭可否其爲植黨營私欺君罔上有必至者延
儒不悅授意於兵部尚書張公國維令以邊才錄用其私
人國維薦某某等皆知兵請上考定次第太宰鄭公三俊
曰考𨕖者部院之事皇上且不得專况樞部乎上疏明職
掌宐俟部院考後再請面裁否則爲侵官上怒召吏部都
察院出其疏詰之曰大權者人主所自岀朕欲親考諸臣
何謂侵官三俊對曰考𨕖之屬部院祖宗舊制也上意未
解先生奏曰臣之意欲俟部院考後别其居官之稱否
品行之純疵議定進之於皇上皇上再廷試而授之官在
朝廷固爲總攬大權而在臣等亦得盡職掌若止就面對
衡量則一時之語言不足盡終身之梗槩往往有論列明
而其人傾邪者有論列庸而其人樸實者以言取人失之
宰子皇上何以定其流品乎乞從宰臣請幸甚上不可宣
旨召候考官時敏等十二員對畢先生又奏曰聆諸臣奏
對岀於勦居多終祈皇上發臣等再考上默然已俱授
兵科給事中中書王育民爲絳州知州孫順行賄先生自
劾曰臣忝列風紀此曹不難爲非義之千實臣生平不足
取信於人所致大負皇上任使乞賜罷斥上革孫順王育
民職法司提問先生又申飭憲綱上讀至言及乗輿則天
子改容意不懌先是㑹推閣員一時聲名之士多與焉小
人忌之爲無名子書粘之殿壁以當路二十四人分配二
十四氣上亦遂疑㑹推之事此二十四人中有把持其間
者戍吏部尚書李長庚罷左都御史王道直至是上戒臺
省代人規卸爲人出缺給事中姜埰上言皇上何所聞而
云然此奸人工爲蜚語以中君子卽二十四氣之故智也
然事故非無據者上怒其黨比行人司副熊開元奏劾周
廷儒於上前請避左右上許之而延儒獨留開元請并避
延儒上曰卽所言機密輔臣豈得不與開元乃奏延儒不
足當國狀然延儒在旁開元故氣奪而辭蹇退而𥙷疏又
漏奪失次上怒其陰陽反覆乃下姜埰熊開元於詔獄先
生曰皇上方開弘政門求直言一日而逮二言官非所以
昭聖德也九當公疏救之鄭太宰以下皆唯唯閏十一
月已未召對羣臣皆候於廷〈相傳有宻〉旨授錦衣衞官賜姜埰
熊開元先生曰爵人於朝刑人於市古今通義也惡得
私斃諫臣與今日宐空署爭之必得改發司㓂而後已否
則何顏立交㦸之下𫆀衆亦唯唯上御中左門御史楊若
僑薦西人湯若望善火器請上召試先生奏曰御史之言
非也臣聞用兵之道太上湯武之仁義其次桓文之節制
下此非所論矣邇來邊臣於安攘禦侮之䇿戰守屯戍之
法槩置不講恃火器爲司命今破城陷邑豈無火器而然
哉我用之以制人人得之亦可以制我不見河間反爲火
器所破乎先臣戚繼光在塞上謹烽燧嚴斥堠軍法修舉
數十年無窺邊者未嘗專恃火器不恃人而恃器國威所
以愈頓也湯若望唱邪以亂大道已不容於堯舜之世
今又作爲奇巧以惑君心其罪愈無可逭乞皇上放還本
國永絕異敎上曰火器乃中國長技湯若望不過命其監
制何必深求若仁義節制之說亦是先生又奏曰火器終
無益於成敗之數國家大計當以法紀爲主法紀修則人
心肅人心肅則閫外用命如大帥之跋扈援師之逗留實
王法所不容如何反從姑息而爲此紛紛無益之舉乎上
曰正召等議此耳先生奏曰罪有輕重罰有大小今日
當先按罪之重者以及其餘叛帥家屬寄居京師彼此潛
通禍出叵測乞呈上早正典刑以肅國憲此臣所謂修法
紀之大端也上曰朕亦知之姑議督撫去留可也先生對
曰如議督撫去留請自督師范志完始志完身督寧薊𨵿
門三協皆其責任平時旣忽邊防聽其闌入今又借援南
下爲脫卸計從此𨵿門無阻決裂至此志完當首議處分
上曰范志完自不能辭咎但入援乃奉旨而行何云脫卸
先生對曰十五年來皇上處分未當致有今日敗局乃不
追原禍始更絃易轍欲以一切苟且之政補目前罅漏非
長治之道也上變色曰從前已不可追今日事後之圖安
在先生對曰今日第一義在皇上開誠布公先豁疑𨵿公
天下爲好惡合國人爲用舍然引爲皇極主於是進賢
才以資治理開言路以決壅閉次第與天下更始宗社幸
甚上曰目下烽火逼甸如何堵截且國家敗壞巳極如何
整頓先生對曰武備必先練兵練兵必先𨕖將𨕖將必先
擇賢督撫欲擇賢督撫必先吏兵二部得其人二部得人
則庶司莫不稱職而於以制禦邊鄙不難矣然有要焉宋
臣有言曰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則天下大平斯言誠
今日鍼砭也近來持論者但論才望不論操守不知天下
眞才望出於天下眞操守自古未有操守不謹而遇事敢
前者亦未有操守不謹而軍士畏威者若徒以議論之捷
給舉動之恢張稱曰才望以之取爵位則有餘以之責事
功則不足究何益於成敗之數哉上曰濟變之日先才而
後守先生對曰正以前人敗壞皆由貪縱使然故以濟變
言愈宐先守後才上曰大將别有才局非徒操守可望成
功先生對曰他不具論如范志完操守不謹上自大將下
至偏裨凡補一官授一職無不得賄數百金所以三軍解
體士卒莫肎用命由此觀之豈不信以操守爲主乎上色
解曰知道了勑先生起時太宰以病註籍戸部尚書𫝊淑
訓申救姜埰熊開元不能力上拒不納禮部以下無言者
先生出班奏曰皇上方下詔求言而二臣遽以言得罪甚
有傷於聖政國朝無言官下詔獄者有之自二臣始甚有
傷於國體皇上度量卓越如臣宗周累多狂妄幸寛鈇鑕
又如詞臣黃道周亦以戅宥鑒聖明復其原職臣等何
幸而𫎇皇上使過之典二臣何不幸而不邀皇上法外之
恩伏乞聖慈少視同仁上曰黄道周有學有守豈二臣可
比先生對曰二臣學守誠不及道周然朝廷待言官有體
其言可用則用之不可用則置之卽有應得之罪亦當勑
下法司原情定罪遽下詔獄終於國體有傷上怒曰三法
司錦衣衞皆朝廷刑官何公何私且朕處一二言官如何
遂傷國體假有貪賍壞法欺君罔上俱不可問乎先生對
曰掌衞刑者多膏粱子弟未必讀書知禮義者也毎聽寺
人之役使勢不容於不私矣卽皇上欲問貪賍壞法欺君
罔上者亦不可不付之法司也上大怒曰如此偏黨豈堪
憲職候旨處分先生謝罪文武班行各申救上曰開元疏
必有主使疑卽宗周僉都御史金光辰奏曰宗周賦性確
與開元並無交與實從君德起見請皇上勿疑且其振
揚風紀整飭朝常百僚中所不易得終祈寛宥上曰金光
辰也聽議處先生出待罪朝房內降劉宗周愎抝偏迂朕
累優容念其新任望之更改今乃藐抗徇私大委任本
當重處輔臣奏其年老姑著革了職金光辰奏對尤屬恣
肆姑從輕降三級調外用上雖怒先生亦遂不敢置姜埰
熊開元於而發刑部擬罪部擬不具招上益震怒杖埰
開元各百刑部尚書徐石麒奪官先生以未解嚴不忍恝
然竟去出止門外之僧舍士大夫問學者交錯於途時李
忠文邦華代先生而未至鄭太宰上疏留先生計吏先生
遂行其冬東陽亂浙之在朝者公疏請練郷勇浙西徐石
麒主之副以在籍監司錢繼登浙東先生主之副以在籍
給事中姜應甲制曰可 男黃百家校
子劉子行狀下
北變聞先生徒跣慟哭謂諸生曰旣不能戮力圖君以至
於此又不能身先討賊可斬我頭謝先帝君等各守所學
無交臂事賊也諸生進曰先生負天下之望一死不足以
塞責縞素發䘮檄召四方復君父之讐定社稷之難此今
日事也先生乃曰諸生責宗周是也身雖老尚當先驅効
死遂荷戈出從者數千人守道王鄘噤不能發一語先生
曰此不足與謀乃至行省語廵撫黃鳴俊一面發䘮一面
整旅北進鳴俊請少鎭静以安人心先生勃然變色曰君
父變岀非常公專閫外義當枕戈泣血以激同讐乃反藉
口安民作遜避之計豈忠臣烈士所扼腕而望公者哉鳴
俊慚而退明日士民洶洶聚先生所不散鳴俊來先生指
而示之曰羣情如此公不欲安人心則已誠欲安人心亦
莫若發䘮岀師也鳴俊曰故事發䘮必待哀詔先生曰嘻
此言其嘗也今日頒詔者何人安所得哀詔乎夫禮有嘗
有變九廟震驚社稷淪䘮臣子無食稻衣錦之理公卽疑
凶問亦當行哭廟禮鳴俊不得已從之於五月甲午行禮
佑聖觀先生尺布裹頭伏地而號官吏士民和者數萬聲
震屋瓦先生問師期鳴俊以甲仗未備對先生曰出師而
後甲仗從之向者語公以勤王而不應今再爲觀望計吾
儕𮛫東海而死耳鳴俊唯唯而使其客以封守言先生太
息曰封守者君父之封守君父狥國欲守此千里提封屬
之誰氏而吾儕又爲誰氏之民乎先生度鳴俊不能用乃
與章公正宸熊公汝霖朱公大典召募義旅將出而福王
監國之詔至先生乃解初有先生入南中定䇿者先生
曰在我有赴難討賊而已餘非所知詔起原官先生言一
旦遘此鞠凶臣卽不致死於賊亦當歸死司敗席藁以待
上批忠直清正朕從藩邸知之今憂患相倚無以難進
爲辭先生上言今日宗社大計舍討賊復讐無以表陛下
渡江之心而苟非陛下毅然決䇿親征亦何以作天下忠
臣義士之氣至討賊之次第一曰據形勝以規進取江左
非偏安之業請進圖江北鳳陽號稱中都東扼徐淮北控
豫州西顧荆襄而南去金陵不遠則請以駐親征之師大
小銓除暫稱行在少存臣子負罪引慝之心從此漸進秦
晉燕齊必有響應而起者一曰重藩屏以資彈壓淮揚數
百里間設有兩節鉞不能禦亂卒南下路振飛坐守淮城
久以家屬浮舟遠地是偈之逃也於是鎭臣劉澤淸高傑
遂相率有家屬寄江南之軍法臨陳脫逃者斬臣謂一
撫二鎭皆可斬也請自今重撫臣事權以彈壓鎭臣且不
多設督臣以滋掣肘一曰愼爵賞以肅軍情請分别各帥
封賞孰應孰濫輕則收侯爵重則奪伯爵夫以左帥之恢
復而封高劉之敗逃而亦封又誰爲不封者武臣旣封文
臣隨之外臣旣封中璫隨之恐天下聞而解體也一曰核
舊官以立臣紀燕京旣破有受僞官而叛者有受僞官而
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使命而逃者法皆不赦亟宐
分別定罪爲憲將來至於僞命南下徘徊順逆之間實繁
有徒必且倡爲曲以惑人心尤宐誅絕又言賊入秦流
晉漸過畿南遠近洶洶獨大江南北晏然而二三督撫不
聞遣一騎以壯聲援賊遂得長驅犯闕坐視君父之危亡
而不救則封疆諸臣之坐誅者一凶問已確諸臣奮戈而
起決一戰以贖前愆又當不俟朝食方且仰聲息於南中
爭言固圉之䇿卸兵權於閫外首圖定䇿之功則封疆諸
臣之坐誅者又一新朝旣立之後謂且不俟終日首遣北
伐之師不然而亟馳一介使間道北進檄燕中之父老起
塞上之名王哭九廟措梓宮訪諸王萬無容自諉者更不
然而起閩帥鄭芝龍以海師下直沽九邊督鎭合謀急擊
事或可幾而諸臣計不出此則舉朝謀國不忠之坐誅者
又一罪廢諸臣量從昭雪自應援先帝遺詔及之今乃槩
用新恩誅奄定案前後詔書鶻突勢必彪虎之類盡從平
反而後已則舉朝謀國不忠之坐誅者又一臣爲今日問
罪之師當自中外諸臣不職者始上答曰親統六師光復
舊物嚴文武恇怯之大法激臣子忠義之良心愼新爵核
舊官朕拜昌言宣付史館弘光帝之立也羣臣意多不屬
中樞史公可法以七不可寓書於總督馬士英七不可者
言其好色好酒好貨不孝不讀書侵有司近匪人也士英
與其客阮大鋮楊文騘謀之大鋮則入而交𨵿于誠意伯
劉孔昭吏科李沾以爲內主文騘則出而迎弘光于淮上
史公儒緩未定議而四鎭之納弘光者已至江上錯愕迎
拜旣登極士英乃以鳳陽總督印印前書宣示中外史公
内不自安以政府讓士英而出太宰張公愼言起用吳甡
鄭三俊孔昭以爲急黨人緩定䇿遂廷叱之召阮大鋮陛
見用奄人治兵調食修援立之報日不暇給方利思陵之
禍凡言討賊者詘之先生連疏請告不得遂言天道有陰
陽而人事應之其象爲君子小人君子小人之進退則否
泰之理也方陛下之龍飛淮甸也天實與之人故焉乃
有護蹕微勞入內閣晉中樞宮衘世蔭晏然當之不疑者
非馬士英乎于是李沾侈言定䇿挑激廷臣矣劉孔昭又
以功賞不均發憤臣朝端譁然聚訟矣而羣陰且翩翩
起矣借知兵之名則逆案可以然灰寛反正之路則逃臣
可以汲引而閣部諸臣且次第言去矣中朝之黨論方興
何暇圖河北之賊立國之本計已疎何以言匡攘之略高
傑一逃將也而奉若驕子浸浸有尾大之憂淮揚失事至
不難遣撫臣道臣以謝過安得不長其桀驁則亦恃士英
之卯翼也劉黃諸將各有舊信而置若奕棋洶洶爲連雞
之勢至分割江北四鎭以慰之安得不競啓其雄心則皆
高傑一人有以倡之京營一旅自祖宗以來皆勲臣爲政
樞貳佐之陛下立國伊始正可講求祖制而不意又有內
臣盧九德之命則士英有不得辭其責者總之兵戈盗賊
皆從小人氣類感召而生而小人與奄宦又往往相爲表
裏自古未有奄宦用事而閫臣能樹功於方域者惟陛下
首辨陰陽消長之幾岀士英仍督鳳陽聯絡諸鎭決用兵
之䇿史可法卽不還中樞亦可自淮而北歷河以南别開
募府與士英相犄角京營提督獨斷寢之書之史册允爲
弘光第一美政宗社幸甚上報曰忠言讜論朕所樂聞
至于文武將相未盡調劑宮府表裏皆出權宐風憲老
成望其速入面諮大政當是時奸人雖不利先生然耻其
不能致先生以爲天下笑反急先生之一出于是馬士英
言先生負海內重名自稱草莾孤臣不書新命明示不臣
天子也奸人朱統𨰥言先生請移蹕鳳陽葢謂鳳陽高墻
之所欲以罪宗處皇上而與史可法擁立潞王其兵已伏
丹陽所當急備四鎭皆言先生欲行定䇿之誅意在廢立
先生在丹陽高傑劉澤清遣刺客數軰往先生危坐僧舍
終日無惰容刺客亦心折不敢犯天下之惡名皆去不知
所之黄鳴俊入覲其兵抵京口與防江兵角殺士英一聞
浙兵則以統𨰥之言爲信亦震恐上傳云昔漢宣起于艱
難丙魏合志唐肅興于𤫊武李郭同心今若袒分左右口
搆玄黃天下事不堪再壞諸臣各宐和衷集事息競圖功
庶幾君臣之間禮全終始先生不得已受命上言董仲舒
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
萬民以正四方臣願陛下先求之正心之地心正而朝廷
從之百官則而象之其爲風紀之地肅如也是故內閣而
干六部之事任爲專權六部而承内閣之風㫖爲亂政臺
省而依附閣部爲値黨介胄而與議朝政爲要君外官而
通賄朝士爲作奸各衙門而交結近侍爲罔上行私臣院
皆得過而問之臺省諫厰衞給事中袁彭年謫外先生言
厰衞設而宦官從此用事矣宦官用事而外廷因緣爲奸
矣言路阻而宵人得志徑竇開而賄賂公行輦轂之下廢
官充斥長此不已紹述魏崔之政養成彪虎之奸宗社之
禍所不忍言尋以阮大鋮爲兵部右侍郞先生諫曰國家
莫大于邪正消長之辨而才次之大鋮而才臣慮其爲黨
邪害正之才病世道而有餘其進其退江左之興衰繫焉
上批大鋮進退繫江左安危是否論先生又再疏請告
予馳驛歸先生去國無不唏𭊌感歎老校廬兒亦相聚而
語知南都之不能久立也其後左良玉移檄亦以不聽先
生罪士英從民望也弘光元年五月南都亡先生語守道
于頴爲戰守計不應六月丙寅〈十五日〉先生聞浙省降方食
推案慟哭曰此余正命之時也遂不食諸生請曰今日繫
天下望者先生也先生何遂言死先生曰向者累請于公
城守襃如充耳今欲爲於國亡勢去之餘亦已知其難矣
在余之自處惟有一死先帝之變宐死今上𫎇塵宐死吾
越納降又宐死不死尚俟何日世豈有偷生御史大夫乎
諸生曰不然夫死非先生所難處死爲難死而有益于天
下死之可也死而無益于天下柰何以有用之身輕棄之
先生曰吾固知圖事賢于捐生顧余老矣力不能勝子之
所言異日不可知之功也余之所守人臣之正也身爲大
臣敢舍今日之正而冀異日不可知之功乎吾死矣夫丁
𫑗諸生請先生岀城先生曰國存與存國亡與亡古之制
也吾將安之諸生曰古人云擇一塊乾浄土死城降矣卽
欲死豈先生死所先生曰然戊辰先生辭祖廟岀居郭外
之水心菴癸酉門人王毓蓍自沈于柳橋先生聞之曰王
生死吾尚何濡滯哉秦祖軾曰江萬里身爲宰相義難苟
免先生則有文山叠山袁閬故事在先生曰北都之變可
以死可以無死以身在削籍也而事尚有望于中興南都
之變主上自棄其社稷而逃僕在懸車尚曰可以死可以
無以俟繼起者有君也而吾越又降矣區區老臣尚何
之乎若曰身不在位不當與城爲存亡獨不當與土爲存
亡乎故相江萬里所以死也世無逃死之宰相亦豈有逃
之御史大夫乎若必待山之徵聘而後死於義未嘗
不可然山封疆之吏非大臣也且安仁之敗而不死終
爲遺憾宋亡矣然猶不死則以九十三歲老母在戀戀難
自決耳我又何戀乎君臣之義本以情決舍情而言義非
義也父子之親固不可解于心君臣之義亦不可解于心
今謂可以不死而死可以有待而死死爲近名則隨地岀
脫終成一貪生畏死之徒而已矣王𤣥趾〈毓字〉赴水而死
所謂士死義也𤣥趾眞可以不死我又非𤣥趾比也以𤣥
趾之死決我之死萬萬無逃矣繫之辭曰信國不可爲偷
生豈能久止水與山只争死先後若云袁夏甫時地皆
非偶得正而斃焉庶幾全所受丙子辭墓舟過西洋港再
拜叩頭曰老臣力不能報國聊以一死明臣誼投洋中顧
久不得溺舟子入水扶之而岀㑹聘書至先生口授答曰
國破君亡爲人臣子惟有一死七十餘生業已絕食經旬
正在彌留之際其敢尚俟遷延遺玷名敎戊寅遷楊枋王
毓芝侍先生字呼之曰嗟紫睂當以道義相成勿作兒女
子態毓芝曰然語及毓死事先生爲淚下曰吾講學十
五年僅得此人又曰始吾不食數日渴甚飲茶覺如甘露
因知茶亦能續命也今後勺水不入口矣毓芝問曰先生
心境何如先生曰他人生不可以對父母妻子吾死可以
對天地祖宗他人求生不得生吾求死得死他人終日憂
疑驚恐而吾心泰然如是而已庚辰秦祖軾侍先生口吟
絕命辭曰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濟意決此一朝死了我平
生事慷與從容何難亦何易祖軾欲書之先生曰偶然
爾先生謂祖軾曰爲學之要一誠盡之矣而主敬其功也
敬則誠誠則天若良知之鮮有不流於禪者又曰吾日
來静坐小庵胷中渾無一事浩然與天地同流葢本來原
無一事凡有事皆人欲也若能行其所無事則人而天矣
又曰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吾今而後知孟子所言人能無
以饑渴之害爲心害明乎此者其于道也幾矣嗣子汋請
訓先生曰常將此心放在寛蕩蕩地則天理自存人欲自
去矣屬之曰死後葬吾于下蔣碑曰有明秦臺先生藏衣
冠處子某婦某合塟之墓言訖泫然淚下曰吾平生未嘗
言及二親以傷心之甚不忍出諸口也已而曰胷中有萬
斛淚半灑之二親半灑之君上祖軾曰先生此苦奈何先
生指其心曰孤忠耿耿閏六月辛已朔先生謂毓芝曰吾
今日自處合義否毓芝曰甚正雖聖賢處此不過如是先
生曰吾豈敢望聖賢哉求不爲亂臣賊子而已矣門士有
傳金華建義請先生忍死待之先生曰古人一飯之德必
酬我一窮秀才官至御史大夫焉得不死語曰正其誼不
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功利之倡此國事所以不競
也死則死耳何待爲門士固請先生曰吾學問千辛萬苦
做得一字汝軰又要我做兩字張應鰲問曰今日先生與
高先生丙寅事相類高先生曰心如太虗本無死生先生
印合何如先生曰微不同非本無生死君親之念重耳先
生謂應鰲曰頻夜夢見朱文公應鰲曰先生固文公後身
竊謂先生學問精切入微處當軼文公而上之至其晚年
自焚諫草號遯翁先生今日所遭微不同耳先生曰還讓
先賢應鰲曰鰲非阿所好先生之學是去聖不遠先生
勃然曰不意汝言狂悖乃爾乙酉先生撫心謂祖軾曰此
中甚涼快祖軾問先生自裁不出他途而必以絕食者非
但從容就義葢欲爲全歸之孝乎先生微笑不答丁亥祁
中丞彪佳投水死王毓芝以告先生已不能言張日舉手
者再指几上筆硯至則書一■字毓芝曰先生問
■事乎頷之戊子先生卒前後絕食二十日勺水不入口
十三日卒猶不瞑娶章氏贈 夫人子一汋字伯繩能
傳先生之學學者宗之亞于先生女三壻諸生陳剛王毓
芝秦祖軾孫男四茂林士林長林道林而茂林則羲之甥
也孫女一適吳善禎先生之學始自外祖章公頴公號南
洲陶文簡周寧宇〈名應中〉皆出其門喜與門士激風節先
生心竊慕之長師許敬菴先生孚遠已交劉静之永澄丁
長孺元薦而入東林與高忠憲問答首善書院初立鄒忠
介〈元標〉馮恭定〈從吾〉主講席忠介宗解悟恭定重躬行先生爲
兩家騎郵通彼我之懷忠憲忠介恭定旣没講學中絕先
生始有証人社之㑹南都而後門人問學者先生曰守所
聞行所知足矣今乾坤何等時猶堪我軰從容擁𦤎比而
講學論道乎此所謂不識人間羞耻者也先生宗旨爲愼
獨始從主敬入門中年專用愼獨工夫愼則敬敬則誠晚
年愈精微愈平實從嚴毅清苦之中發爲光風霽月消息
動静步歩實歷而見故發先儒之所未發者其大端有四
一曰静存之外無動察問愼獨專屬之静存則動時工夫
果全無用否先生曰如樹木有根方有枝葉栽培灌漑只
在根上用枝葉上如何著得一毫静存不得力纔喜纔怒
時便㑹走作此時如何用工夫苟能一如其未發之體而
發此時一毫私意著不得無工夫可用若走作後便覺得
便與他痛改此時喜怒已過了仍是静存工夫也門人葉
山廷秀疑誠意不足以攝內外先生曰意誠則心之主
宰處止於至善而不遷矣止善之量雖通乎身心家國天
下而根據只在意上葢謹其微者而顯者不能外矣知此
則動而省察之說可癈省察卽是存養中最得力處不省
不察安得所謂常惺惺者存又存个何物養又養个何物
今專以存養屬之静一邊安得不流而爲禪又以省寮屬
之動一邊安得不流而爲僞不特此也又于二者之間方
動未動之際求其所謂幾者而謹之安得不流而爲雜二
之已不是况又分而爲三乎潤山曰然則學問之要只是
静而存養乎曰道著静便不是潤山日幾者動之微有動
則必有静矣曰此所謂動非以動静之動言也復其見天
地之心是也心只是一个心常惺而常覺不可以動静言
動静者時位也以時位爲本體傳註之訛也雖然時位有
動静則性體與之俱動静矣但事心之功動也是常惺惺
此時不增毫末增毫末則物于動矣静也是常惺惺此時
不減毫末減毫末則物于静矣此心極之妙所以無方無
體而愼獨之功必于斯爲至也一曰意爲心之所存非所
發傳曰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言自中之好惡一于善而不
二于惡一于善而不二于惡正見意之有善而無惡所謂
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正指所存言也如意爲心之
所發將孰爲所存者乎如心爲所存意爲所發是所發先
于所存豈大學知本之旨乎葢心無體以意爲體意無體
以知爲體知無體以物爲體物無用以知爲用如無用以
意爲用工夫結在主意中方爲眞工夫如離𨚫意根一步
亦更無格致可言問意爲心之所存好善惡惡非以所發
言乎曰意之好惡與念之好惡不同意之好惡一幾而互
見念之好惡兩在而異情以念爲意何啻千里一曰已發
未發以表裏對待言不以前後際言謂程子云喜怒哀樂
之未發謂之中此時下不得个静字已是千古卓見却不
𡧓下个動字夫喜怒哀樂非以七情言也一心耳而氣機
流行之際自其盎然而起也謂之喜仁之德也自其油然
而暢也謂之樂禮之德也自其肅然而歛也謂之怒義之
德也自其愀然岑寂而止也謂之哀智之德也乃四時之
氣所以循環而不窮者獨賴有中氣存乎其間而發之卽
爲太和元氣是以謂之中謂之和性之德也故人有無七
情之時而無無四德之時儒者苦于未發前求氣𧰼不已
惑乎須知一喜怒哀樂自其存諸中言謂之中卽天道之
元亨利貞運於於穆者是也陽之動也自其發於外言謂
之和卽天道之元亨利貞呈于化育者是也陰之静也存
發總是一機中和渾是一性內有陽舒之心爲喜爲樂外
卽有陽舒之色動作態度無不陽舒者内有陰慘之心爲
怒爲哀外卽有陰慘之色動作態度無不陰慘者推之一
動一静一語一黙莫不皆然一曰太極爲萬物之總名謂
子曰易有太極周子則云無極而太極無極則有極之轉
語故曰太極本無極葢恐後人執極于有也而後之人又
執無于有之上則有是無矣轉云無是無語愈𤣥而道愈
晦矣不知一奇卽太極之象因而偶之卽陰陽兩儀之𧰼
兩儀立而太極卽隱于陰陽之中故不另存太極之𧰼于
是縱言之道理皆從形氣而立離形無所謂道離氣無所
謂理天者萬物之總名非與物爲君也道者萬器之總名
非與器爲體也性者萬形之總名非與形爲偶也知此則
道心卽人心之本心義理之性卽氣質之性粤自大學中
庸散于禮記程朱表章以爲心學之書有功于道術信乎
不淺而後之言大學者以把持念慮爲誠意之功道心溷
于危殆言中庸者以静觀氣𧰼窺未發之朕中體落于偏
枯二書矛盾非先生身體而力行之又何以知未發之中
卽誠意之眞體叚而二書相爲表裏也當是時浙河東之
學新建一傳而爲王龍溪〈畿〉再傳而爲周海門〈汝登〉陶文
簡則湛然澄之禪入之三傳而爲陶石梁〈奭齡〉輔之以姚
沍之沈國謨管宗聖史孝咸而密雲悟之禪又入之㑹稽
諸生王朝式者又以押闔之術鼓動以行其敎証人之㑹
石梁與先生分席而講而又爲㑹于白馬山雜以因果僻
經𡚶說而新建之傳掃地矣石梁言識得本體不用工夫
先生曰工夫愈精密則本體愈昭熒今謂旣識後遂一無
事事可以縱橫自如六通無碍勢必至爲無忌憚之歸而
已其徒甚不然之曰識認卽工夫惡得少之先生曰識認
終屬想像邊事卽偶有所得亦一時恍愡之見不可據以
爲了徹也其本體只在日用常行之中若舍日用常行以
爲别有一物可以兩相凑泊無乃索吾道於虗無影響之
間乎先生以謂新建之流弊亦新建之擇焉而不精語焉
而不詳有以啓之也其駁天泉証道記曰新建言無善無
惡者心之體有善有惡者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爲善
去惡是格物如心體果是無善無惡則有善有惡之意又
從何處來知善知惡之知又從何處起爲善去惡之功又
從何處用無乃語語絕流斷港乎其駁良知說曰知善知
惡從有善有惡而言者也因有善有惡而後知善知惡是
知爲意奴也良在何處又反無善無惡而言者也本無善
無惡而又知善知惡是知爲心祟也良在何處止因新建
將意字認壞故不得不進而求良于知仍將知字認粗故
不得不進而求精于心非大學之本旨明矣葢先生于新
建之學凡三變始而疑中而信終而辨難不遺餘力而新
建之旨復顯先生以禮記雜出漢人之手記中夫子之言
皆岀家語有去其問答私爲已有者于是取而考定爲尙
書逸經二篇曰夏小正〈附月令〉丹書儀禮逸經六篇曰公冠
投壺明堂奔䘮諸侯釁廟諸侯遷廟儀禮傳二十三篇曰
冠義〈附深衣考〉昏義士相見義〈劉敞𥙷〉鄉飲酒義燕義射義朝事
〈聘義附見〉公食大夫義〈劉敞補〉䘮記〈三篇〉䘮義〈四篇〉祭法祭義〈三篇〉禮本
〈卽禮二本〉禮器禮坊〈附經解餘簡〉樂記〈附鍾吕考〉削者四篇曰緇衣帝繫
官人明堂位〈禮察保𫝊餘簡還賈誼勸學還荀子〉其檀弓禮運經解哀公問
燕居閒居表記儒行曾子問凡係夫子之言還家語家語
正集三十三篇曰相魯王言大昏問禮五儀三恕好生觀
周賢君辨政六本顏囘子路初見入官困誓五帝執轡本
命論禮觀射郊問五刑刑政禮運冠頌廟制辨樂問玉正
論子夏問子貢問公西赤問曾子問家語補集二篇曰表
記雜記〈雜取說𫟍韓詩外傳孔叢子等書〉家語外集七篇曰千乗四代虞
德誥志少辨用兵少間〈卽大戴記餘篇〉家語附集十二篇曰始誅
儒行致思辨物楚聘經解五帝德屈節本始終記七十二
弟子弟子行皆從削也古學經曰小學〈曲禮少儀内則玉藻王制〉大學
學記上〈文王世子合大戴保傳〉學記下〈本文〉四書曰曾子〈十篇〉論語孟子
子思子〈中庸〉取孔孟之言仁者類之曰合璧周程張朱五子
之言仁者益之曰連珠附以吃𦂳三𨵿一曰人已二曰敬
肆三曰迷悟言求仁所有事也擇五子書之醇者解之爲
聖學宗要周子則太極圖說程伯子則識仁定性書張子
則東西銘朱子則答張敬夫中和說及答湖南諸公書陽
明子則陸元静良知問答及塞源拔本論先生謂朱子著
大學于誠意章反草草平日不知作何解至易簀乃定爲
今章句曰實其心之所發不過是就事盟心伎倆于法已
疎矣至愼獨二字明是盡性吃𦂳工夫與中庸無異旨而
亦以心之所發言不更疎乎朱子一生學問得力于主敬
今不從愼獨二字認取而欲綴敬于愼獨之前所謂握燈
而索照也作誠意章章句袁了凡功過册盛行因而有倣
爲遷改格者善與過對舉先生曰此意最害道有過非過
也過而不改是謂過矣有善非善也有意爲善亦過也此
處路頭不清未有不人于邪者故論本體有善無惡論工
夫則先事後得無善有惡也作人譜太極圖說謂天以陰
陽五行化生萬物物鍾靈爲人人合德爲聖先生獨言人
卽天卽地人心其有太極陰陽五行萬化之理作讀易圖
說先生在京邸有問太極之說者輙舉易以答遂從而詮
次之毎卦首彖辭次爻辭次彖傳大小象一如乾卦位置
繫辭以下間有更定太極兩儀四𧰼八卦六十四卦方圓
圖皆與先儒不同以發明太極卽在陰陽之中作古文易
抄以方文正孝孺從宋潛溪得金華何王金許之脉有明
理學當爲第一作遜志正學錄陽明之良知本以救末學
之支離姑借大學以明之未盡大學之旨也而後人專以
言大學使大學之旨晦又借以通佛氏之𤣥覺使陽明之
旨復晦又何怪其說愈詳而言愈龎也作陽明傳信錄有
明學術龎雜先生依名臣言行錄例以次諸儒有特書者
有附見者不以成論爲然薛敬軒陳白沙羅整菴王龍溪
皆有貶辭而方文正吳康齋人所不屬者先生以正傳歸
之又常謂羲陽明之後不失其傳者鄒東廓羅念菴耳作
有明道統錄先生自家庭以至宗族朋友鄉黨施之無不
各當其節其事太夫人也以筋力致養柴水之事皆躬親
之兼峰公病先生俯伏左右抱扶臥起身爲薦席居䘮則
歠粥飲水闔門蔬食次女患痢醫用黃雞爲藥先生勿許
也三世七䘮尙在淺土先生營立塜墓御史徐縉芳資之
百金先生謝曰百金之餽其所取義乎不義乎卽使君有
以處僕僕則何以自處也已矣勿汚我先人墓上石僕所
未了者固厪有先人一事試將茹荼帶索以畢餘生何至
煩故人爲念御史不敢復言事女兄如母女兄病瘵醫藥
之資力所不能致者致之先生赴官聞其不豫輕舸徑返
卒則養其子子卒又養其孫曰聊以終吾事母之念爾叔
母朱氏無子先生迎養于家朱氏欲異居先生輒自艾曰
古人數世同居今吾一叔母不能安其心何古今人之不
相及𫆀再從弟宗祐流落閩中先生尋歸冬月製衣家人
與之以布先生見而恚曰兄弟一體弟衣布兄能安于帛
𫆀易之初劉氏家廟所行皆世俗之禮先生一一正之置
祀田輯宗譜乃立宗長一人總宗敎宗翼二人佐之宗老
一人以齒宗幹一人司錢榖宗糾一人司賞罰舉宗之事
皆質成于宗長宗長未聽而投牒于官者罪之月朔宗長
率宗人而謁廟有善惡皆書之置義田百畝定卹例一䘏
賢二卹鰥三卹四卹𭒀五卹䘮六助婚罪人與醮婦不
卹先生自終養歸聞許敬菴先生之卒于途中不至家而
往哭焉丁長孺劉静之卒後毎過必哭先生不妄交其平
生希聲慕義于先生者滿天下所稱性命之友則周寧宇
高忠憲丁長孺劉静之魏忠節先忠端公六人而巳崇禎
八年十年越郡飢先生募米分遣諸生賑之全活五萬餘
人十三年又飢煑粥平糶活者又萬人郡邑下敎毎坊積
米二百石爲明年平糶張本先生所居昌安坊卽以所積
爲社倉損益舊法行之一坊遂無飢者鄉黨有𡨚結先生
必爲之平理奸吏跼蹐唯恐先生之知也先生通籍四十
五年立朝僅四年在家强半敎授敝帷穿榻瓦竈破𦈢不
改儒生之舊士大夫飾其輿服而來者不覺慚阻故見先
生者多毁衣以入甲戍乙亥之間先生偶服紫花布衣士
大夫從而效之其價爲之頓高先生飯客不過數器而士
大夫之享先生者亦遂以乾飯寒漿先生未嘗不心知其
僞也㑹稽今趙士諤問疾至先生榻前見其單陋歎曰豈
意今日得覩管幼安丁已京察劉廷元韓浚㝷怨于東林
士諤時爲考功曰劉大行之清修人所不堪此諤之親見
者也乃止給事中徐耀使浙渡江來見先生方閉門掃𮜿
耀曰昔人不得見劉元城以爲如過泗州不得見大聖耀
若徒返亦何顏見鄉之父老乎先生乃見之都督劉應國
遼東中前所人固請見見輙涕泗再拜自言不遠萬里得
見先生不覺喜極而悲也金壇周仲馭鑣謁先生先生留
之飯仲馭語人以七箸長短若何杯盤大小若何爲一生
未有之榮郞官秦祖襄入京止宿逆旅僕從紛紜主人
應不給周視同旅者一人幅巾危坐童子侍側問之曰劉
都御史也祖襄惶恐遁去其爲世所欣慕畏憚如此先生
門墻高峻不特小人避其辭色君子亦未嘗不望崖而返
周延儒使其客薦誠于先生先生不答其後有爲馬士英
言者曰所貴大君子以其能化小人爲君子國事爲重不
宐拒絕太深先生亦不答有司馬自附君子先生惡其佞
也同朝不交一言司馬毎晨必詣先生言事先生黙坐司
馬瀾翻布榖言盡而去黃漳浦𥙊告禹陵及門者三先生
不見曰際此亂朝豈大臣倘佯山水之日漳浦聞之卽行
先生德日愼小心日謹微官行人時夣轉衛經歷不樂覺
而自責曰此夣從何來終有不忘榮進念頭在乃知平日
滿腔子都是聲色貨利不經發覺自不察耳待罪中左門
時諸生惲日初欲上書留先生於經筵先生聞之曰僕自
反必是名利塲打不過洗不淨盡有一種聲音笑貌爲人
所覻及處至使朋友中有迎風而動者益覺闇然一𨵿不
易過也世之言先生者無不曰其理學似周元公死節似
江古心論諫似胡澹菴鈎黨似李元禮絕俗似范史雲至
先生之所以告思陵者歸本德化不宐急急以兵食爲先
務學術不明小儒不知治道往往信不能及卒之思陵以
爲勦㓂則必强兵强兵則必措餉措餉則必加𣲖竭生靈
之膏血以奉軍旅之費豈知驅天下之民而盡歸于㓂餉
無所出而愈不足兵無所食而愈不强其無兵無食者皆
于務兵食一念始基之也思陵亦時憶先生之言罷而召
召而罷終不能用而天下事已去矣然後知先生之言爲
思陵對証之藥也其時爲救時之論者以爲朝野屬意于
先生先生稍霽其威嚴則前之陽羡後之貴陽不至決裂
如是此說在孟子枉尺直㝷之喻也天下人心方趨于假
借由假借而至于無所不爲江河日下先生而假借一時
之國未必不亡而千古之聖學先亡矣浙中之爲禪學者
以爲忠義名節無𨵿干理學而先生清心忌惡終陷黨議
是意氣之未融也葢聞之子朱子矣風俗頽弊浙中爲尤
甚大率習爲軟美之態依阿之言而以不分是非不辨曲
直爲得計不復知有忠義名節之可貴萬曆以來排擯詆
辱出而殺君子者多自浙人葢由宋至今沿之爲俗故朝
廷之上成之爲黨遂使草野之間講之爲學非先生興先
忠端魏忠節三數公振拔汗險之中則亦何以使忠義名
節如今日之浙之盛也先儒心與性對先生曰性者心之
性性與情對先生日情者性之情心統性情先生曰心之
性情分人欲爲人心天理爲道心先生曰心只有人心道
心者人心之所以爲心分性爲氣質義理先生曰性只有
氣質義理者氣質之所以爲性未發爲静已發爲動先生
曰存發一機動静一理推之存心致知聞見德性之知莫
不歸之于一然則彼皆非與曰孔子已言之矣吾道一以
貫之工夫之與本體有二者便不一也書曰德唯一動罔
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詩曰士也罔極二三其德易曰天
下之動貞夫一者也自有六經以來未之有
于萬曆六年正月戊寅享年六十有八卒之
城東南二十里下蔣之原海寧吳貞肅麟徵于壬戌榜前
夣至古寺有角巾而書碑者所書爲文信公過零丁洋詩
問之在旁者曰此隱士劉某也覺而不知爲何如人已而
有言之者曰此講學之劉先生也忠節識之忠節死國難
甬陸符謂羲曰夣驗于忠節將無驗于先生乎盍以忠節
之誌銘請于先生以當之也羲然之先生身殉宇宙𨵿乎
晦明嗟乎吾黨之愚也羲幼而孤鄉邑之間多逆奄之黨
人推築之無所不至先生從而封殖之曰不佞白安先生
〈先忠端公别號〉之未亡友也有致難于其家者不佞請以螳臂當
之衰門由是得安長授先生敎誨質性下愚亦自謂書本
中可以自得痛掌血痕不沾牛革今也稍有所知而瞽說
橫流微言將散高天厚地此恨何極因次其始終先生之
學術庻幾存其十一而思陵欲治天下之心亦耿然而見
之也謹狀
男黃百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