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裕说话时,关耀正站在门口迎接客人,单从长相看,他属于那种丢入人群中,就会不见踪影的那类人,个头只比他的夫人陆琉璃高一点,身著一身儒生长袍。不过,虽然他的外貌朴实无华,但其人的举手投足、待人接物的方式,都有种独到的气度。
而陆琉璃有著那种小家碧玉的秀美长相,眉眼清淡,行事风格却带著江湖女子的飒爽。她的父亲,灵原剑客陆海北纵横武林数十年,是个为人称道的侠义之士,此时早已金盆洗手,但声望丝毫未减。
这夫妇两人宴请宾客,来的人比马府的那场宴席人还要多,往来宾客不乏达官贵人、武林侠士。许云开刚才就见到华山派首席周信越的一队人,与主人打了招呼之后,走入前门而去。他也在人群中瞥见了晟门二把手万鸣和,此人好像在与谁攀谈,因过往的贵客太多,没多久就不见了踪影。
许云开还记得万鸣和有些异样,他道,“最近我见到万鸣和,他的变化不小,你们知道他的事情吗?”
“哦,万鸣和啊。”谢青远闻言,笑著摇了摇头,道,“我有时候在某些地方能见到他,也知道他的事。万鸣和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言话中有话,许云开能知道个大概,他猜到万鸣和可能与红门有关系,但不是重要角色。而马东裕道,“以前他也在这有一段时间了,后来离开了几个月,可能是听闻拍卖会的消息,又从晟门赶了回来。”他说,“他还宴请过谢青远,我也去了,但是我和他没交情,不知有什么变化。”
他们说著,就到了门前,三人都拱手问候了主人。
关耀先行说道,“三位能赏光前来这接风宴,本人不胜感激。”他又看向妻子陆琉璃,而陆琉璃也会意,就将这几人介绍给关耀,道,“这三位不久前已经派人来通信了,此位是谢家少主谢青远,这少侠是应天府许家的云开,第三位是马家的少爷马东裕。”
关耀朗声笑道,“望三位莫见怪。我平时习惯了不管世事,这次风尘仆仆赶来应天府,很多事情也是一问三不知。亏得贤妻助我,才能端正地行事。”
许云开笑道,“关先生谦虚了。”
谢青远也拱手道,“先生与陆女侠伉俪情深,实在令人钦羡。”
见谢青远开口说话,关耀笑道,“此前从未想过,谢少主家能有这样的门路。”他说,“不瞒你说,我就是冲著你的那一盒‘离命醉’解药来的。”
马东裕看向谢青远,惊道,“原来你还有天下第一奇毒,‘离命醉’的解药?它不是连配方都丢失了吗?”
谢青远闻言,反而叹息道,“可能有一盒,但是也可能没有。”
关耀闻言笑得很愉快,道,“我听说,你偶然获得一些葛眠鸿前辈的遗物,在一个羊皮袋中发现一个水晶盒子,能见到其中盛著七七四十九枚药粒,其形状与色泽都与传说的‘离命醉’解药类似。”
“此前外界皆知葛眠鸿手中有从朝暮山夺来的最后一炉解药,但无人知其下落。我听说,你后来请了多名药学老手,检验了盒子外露出来的药渣,认为可能是‘离命醉’的解药,但是仍然无法确定。”
他说,“若是这药真是解药,那‘离命醉’数年无药可解的局面,就要打破了。我如今来,就是要看看能不能把药拿到手,再研究一番,也许能得出个全面的配方。”
“但我没法确定,”谢青远道,“这箱子也是个海铁山庄的死箱,还得有钥匙才能开,若你破坏它,里面的东西就都没了。”
关耀道,“只能希望葛眠鸿先生的信誉,能给这药做保证了。”
谢青远拿著他的扇子,在手掌上砸了一下,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因为有葛前辈担保,谢某才敢把它拿出手。”
马东裕听了他们说话,知道这药就是他大伯要他帮著买的东西之一,此时只感觉压力有些大。
陆琉璃此时轻叹道,“这箱子的钥匙不知道哪里能有,即使到了手,也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许云开思索道,“也许令尊出面,能有机会请的动海铁山庄的人来开这箱子。”
陆琉璃说,“即使那样也只有三成把握。让他们开锁是难上加难,最好有原先的钥匙。”
她道,“不管怎样,夫君还是想得这东西,我们总是要试试的。”
关耀叹道,“多亏了贤妻相助,否则关某一个人怎能成事呢?”
陆琉璃笑道,“夫君也不是因为琉璃,才能成了天下名医的,这样说是不切实的啊。”
许云开也听说这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此时会心一笑。关耀看着他,却道,“如今见了许公子,才知非是一个寻常人。”
“关先生何出此言?”许云开问道。
关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道,“这事我不多说。只此一句话,你不必妄自菲薄。”
谢青远笑道,“哦,看来云开是个做大事的人。”
“确实如此,”随后,关耀又说,“但是,许公子这处有一物,”他按向自己的后脑一处,道,“它会碍你的事。这是你出生就带来的。不用治,药是够不到的。”
许云开听了,一笑置之,只道,“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关耀望著许云开,道,“不妨事,只要你不做看轻自己的事情,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马东裕盯著许云开道,“这东西,把他的头打开能看到吗?”
而许云开苦笑道,“打开了你能关上吗?”
关耀摇头说,“不用找,找了反倒节外生枝。我看是无碍的,但是实际如何,要看他自己怎么做。”
马东裕松了口气,说,“既然不妨事,也不必管它。”
关耀又看了看许云开,思量著说,“这可能和一些旧事有关。”
许云开闻言,摆手笑道,“一切旧事都不必再提了。”
他淡然道,“还有不少贵客等著拜会关先生伉俪,我们先告辞了。”
关耀拱了拱手,也道,“好,那就有时间再叙。”
三人暂别了关耀夫妇。走在过道里,马东裕说,“所以我最烦的事情就是见医生,即使没有什么大碍,他们也会说的耸人听闻的。”
许云开道,“既然是不妨事,也不必在意。”他信步在庭院中走著,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
谢青远思量了一下,问道,“看你的样子,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许云开说,“不算吧。我只感觉,都是一些无需多言的事。”他自语道,“不过,关耀的天下名医称号看来是名不虚传。”
马东裕道,“也许是他随口说的呢?”
“像你这样想也不错。”许云开道,“我小的时候,家里和我说过其他的一些事,我听了一知半解。不过都没什么意思。你当作随口说就算了。”
他们说这话,只见青城派首席弟子吴游和几个门人正迎面走过,见了许云开,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许公子,有些时日不见了。”此言显得有些疏远。
“道长。”许云开也只好客套的行礼。他与吴游很熟识,原先见面,吴游会直呼他为“云开”,如今的事情他有些意外。
此时却有一个青城门人说,“许公子现已不比当初了,风流才子名声人人皆闻,如今又待飞黄腾达。我等已经不敢高攀。”
“不要无礼。”吴游皱眉制住门人。他望著许云开,叹息一声道,“我等还有事情急著要做。亏待许公子了。”几人随后就离去了。
许云开道,“我怎么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谢青远说,“好像是说月影的事情?”
许云开想到月影的事情,便笑了笑,说,“哦,那没什么。只不过,不知道他们觉得,我哪点算是‘风流才子’。我感到自己完全不沾边。”
“大概是传的离谱了,”谢青远思索道,“不过,你也就在帮我做拍卖会的事情,为何被算做飞黄腾达了。”
许云开也觉得好笑。马东裕摇头晃脑地道,“说的你简直是个洪水猛兽。”
“他们这么以为也没什么。”许云开沉思了一会,却道,“若我必须是个他们说的那样的人,才和月影般配,那么说就说吧。”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马东裕惊呆了,连环问道,“之前你还说,只要她生活无忧你就担心了,结果没几天,就变得这么快?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许云开说,“没什么,只是想通了。之前我已从家里把传家信物拿来,还在等月影姑娘七天之后答复。”
谢青远笑道,“怪不得。”
“哎,你现在很厉害了?”马东裕道,“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快了。”许云开打趣道。
几人说笑著,到了院落之中,见其中宾朋满座,贵客云集,谢青远粗略看了一下,发现这处的客人比前天到马府的还多不少。
“关耀夫妇两人的影响不小,”许云开说。
“对。这种场合的是非也不会少,”谢青远道。
许云开知道,这里有红门的两派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他望见,户部左侍郎陈复堂也在一处落座,便问道,“你说,这样的当朝官员,怎么会放著职务不做,来了应天府?”
谢青远道,“他不是唯一一个。我看到不少朝中人,但是,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他说,“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寻常。”
看来谢青远也没有得到消息。许云开道,“许家人倒是一个也没看到。若是从燕京回来几人,我也能问问。”
此时,马东裕眼尖,看到韩琼和韩霜碧两人在远处站著,与以往不同的是,两人都穿着锦衣卫的官袍。
“你看他们,”马东裕说。
许云开望著他们,总觉得两人是在严阵以待。他心说,这兄妹俩现在像是有公务要做。
“有什么大人物来吗?”谢青远思索道。
“若是我们该知道,那就早晚会知道的。”许云开说。此时,关燿夫妻两人进了庭院,向宾客敬酒,这诞辰宴也已开始。自此应不会有更多人来了。
在人群中,许云开再次注意到万鸣和,看到他对此处主人丝毫没有关注,而是与一个人在附近谈著什么,而且,他好像是情绪不太稳定。
许云开开始留神那边了,他用内力探听而去,由于人声嘈杂,只能隐约听到万鸣和说“怎么办”、“很难行”,这样的话。
他刻意移动了一下,这回看到了他交谈的对象,正是之前看到的,花城派主人林笑欢之妻,方雨霞。
接著观察了两人一会,许云开神色一动。他索性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静静地看着那两人。过了挺长的时间,许云开会心一笑,到不远处找到了和人攀谈的谢青远,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个人少的地方。许云开见此处无人注意,亦不会被偷听,就对谢青远说:
“花城派方氏和我那天藏匿时看到的黑衣女手型相同,某些小动作也是一样的,很可能是一个人。”
“是这样吗?”谢青远的表情少见的有些惊喜,“往常他们不会随便叫人看清,也不会做多余动作。”
“那次他们在骰子的地盘上,黑衣女显得太放松了。”许云开道,“那天的三人中,只这女子的手臂和其他动作比较多,因此我印象比较深。而丑角一直未有太多显露。”
谢青远道,“林笑欢之妻没在红门相关的聚会上暴露过身份,也不会有多余的举动。这次却没料到你们能埋伏他们。看来,你上次去的时机是很不错的。”
许云开说,“如果可以的话,再找一个人,让她做一下像那天拍打骰子一样的动作,我就更能肯定她的身份了。”
“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去?”谢青远道,“门都没有。以后注意一下她就行,如果真是她,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许云开道,“呃,听她上次说的话,即使你不去找她,她也要来找你的。你可要小心。”
谢青远笑道,“没想到花城派还出了一个红门的女鬼。不过,既然她被发现,现在想做什么都没那么容易了。”
也不知道方氏的丈夫林笑欢知道这事情,会怎么想。许云开心道。
谢青远夸张的叹道,“哎,还没被别人暗算,却被自己人摆了一通。”他望向许云开道,“你可帮我多防著点,别让他们得逞啊。”
许云开见他开始借题发挥,索性换了话题,道,“马东裕去哪了?”
“不知道,”谢青远道,“我看他东张西望的,一会就走的不见了人影。”
许云开刚要答话,偶然看到伴秋在人群中,他便示意谢青远看那人。
谢青远并不知晓此人是谁。许云开解释说,“那伴秋今天也到了此处。”
谢青远道,“今天这里人多,我想他没办法再做手脚。”他说,“也许你可以去问问他,为何来此处。”
“那我去看看。”许云开点了点头,道。说罢,他朝向伴秋走去,而伴秋见他来了,神色显得稀松平常,像是前几天没有金陵帮那回事一样。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没人先开口。过了一会,伴秋想了想,先说道,“怎么,有事吗?”
许云开不提别的,只问道,“我想知道,前辈是为何事来这应天府?”
伴秋说,“哦,当然是为了拍卖会”。他也不避讳,道,“谢家拿了我们的几样东西。”
许云开心道,这人也是和谢青远有梁子?但他听到伴秋随后又说道,“我们来了四个人,目的就是将它买回来,带回去。不希望有什么波动。”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许云开问。
伴秋道,“都是些‘骨头’,但是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骨头。”他道,“具体是什么,我不能提前告诉你。”
“好,那在下也不多问了。”许云开拱手道。伴秋只点了点头,就到别处去了。
待到伴秋走了,许云开又注意到镇海盟的盟主,“鹰魂”罗敬亭在人群中经过,此人目光炯炯有神,两把铜制重锏不离身,行路生风,英武如久战沙场的将军。他是朝许云开身后的方向去的。
许云开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谢青远正在和几个人搭话,其中一人赫然就是花城派的女主人,“血衣柳”方雨霞。
许云开见状,连忙准备过去,而谢青远也注意到他,看似无意的做了几个类似赶人的手势,示意他不需过来。
许云开知道,此人身藏奇术暗器从不张扬,每日只装作手无寸铁。既然他说不用去,应该不要紧。
很快,罗敬亭也到了他们的旁边,而谢青远借机开始拜会结识他。许云开不想搅局,就朝远些的地方走去。
这场聚会来了很多人。热闹有热闹的好处,但也有坏处,许云开从人群中过,心中正在想著红门的事情时,前方却酝酿了一场骚乱。
他见邵无极就在不远处,好像正在与一人争执。许云开定睛一看,和他起争执的那人可了不得,正是五品要员,上骑都尉祁元衡。
以前许云开跟著孟蜀天外出做事的时候,见过祁元衡,那时他是身著官服,而今天却没有。而邵无极很可能根本不知道此人的身份。
他知道祁元衡是个公平讲理之人,并不会无端生事,所以感到非常奇怪,到底邵无极是怎么和他起冲突的?
这事引起了部分宾客的关注,许云开也靠近了些,方能听到两人说话。
他听闻邵无极说道,“为何只你这里特殊,我多踏进一步又怎了?”
祁元衡不留情面地说,“恕不相告。阁下尽快离开,再不得踏入这附近一步。”
许云开询问周围的一名宾客,而宾客说,那少年人刚才经过此处,冲撞了不知哪位大人物的阵仗,两人才起争执。
许云开向那处看去,确实发现了异常,祁元衡旁边有许多穿着各色服色的人,此时无人说话,这些人眼神干练锐利,能看出来他们都是一起的。
他们好像是在保卫著什么人,而从外面完全看不到这些人是在为谁做护卫。
此时,祁元衡身旁一个像是副官的人说道,“我看他是心怀不轨。”邵无极道,“我如何心怀不轨?这路不止你家主人能走。”
他又说,“我偏要路过此处,你奈我何?”说著便硬要从那处走过。
许云开见他如此,心中一惊,只道坏了,这小子怎么在这个关口拗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祁元衡向左右一使眼色,喝道,“把他拿下!”随即抽出剑来,与三名副手一同向邵无极袭来。